政治生態(tài)對于一個國朝的治理是具有深遠影響的,正如那些得國不正的政權(quán),往往在合法性上存有先天不足,而開國君王品行有缺,脾性暴虐,勢必會使后續(xù)統(tǒng)治帶有嚴(yán)酷、暴戾的底色。
這會使統(tǒng)治變得短暫,一世而終,兩世傾覆的比比皆是。
畢竟暴政是不得人心的,更別提統(tǒng)治者以力服人,而非是以德化人,上行下效間,于統(tǒng)治各級間往往會多趨炎附勢,諂媚邀功,投機取巧之徒橫行,致使忠良難立,律法形同虛設(shè),朝綱崩亂于無形。
長此以往下去,苛政向下盤剝,百姓困苦不堪,朝廷常困內(nèi)耗內(nèi)斗下,一旦出現(xiàn)邊患驟起之亂,天災(zāi)頻侵之跡,便如累卵難支,頃刻崩塌。
站在巨人的肩膀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楚凌以客觀理性的視角看待大虞,這一江山社稷的底色是不錯的。
大虞得國很正,開國之君雄才大略,雖在晚年興大案,然被抓被殺,牽連其中的群體,多數(shù)都是罪有應(yīng)得,雖使大虞內(nèi)部出現(xiàn)些許動蕩及隱患,好在太宗文皇帝克繼大統(tǒng),便積極地處置朝政,提拔重用一批肱股,對內(nèi)勵精圖治,對外減少征伐,使得國勢漸穩(wěn),民生得以休養(yǎng)。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太宗以寬仁持政,審慎刑罰,廣開言路,使朝堂風(fēng)氣為之一清,其統(tǒng)治期間使大虞國力攀升,治下相對富庶,這也奠定了大虞的統(tǒng)治根基。
不過統(tǒng)治之下,必然是有矛盾及隱患的。
除卻大虞宗藩這一特殊群體外,分布在大虞十六道治下的門閥世家,豪族縉紳等特權(quán)群體,使大虞治下不可避免的出現(xiàn)土地兼并,藏匿人口,避逃賦稅之弊,太宗文皇帝在后期看到這一隱憂,奈何長期的勤政已使他積勞成疾,太宗身體已不足以支撐他去解決這些。
“有些人啊,總是這樣的自以為是!
虞都,上林苑。
夜幕下的上林宮燈火通明,值守的羽林、禁軍兒郎似塔一般挺立,無形間籠罩的氣氛略顯壓抑。
楚凌倚著軟墊,御覽著臧浩所呈密奏,目光微凝間透著幾分冷意,“覺得天高皇帝遠下,一個個在私下做些什么,別人全都察覺不到,你說說看,這些人是真的聰明,還是愚不可及?”
“稟陛下,臣認為他們蠢笨至極。
低首而立的臧浩,立即作揖拜道:“把心思動到國朝掄才大計上,妄想以此去改變些什么,真真是……”
“呵呵…”
楚凌的笑聲,打斷了臧浩。
臧浩暗松口氣。
在過去兩月間,繼京畿道試如期舉行后,大虞其他諸道相繼舉行,而在諸道舉行期間,有些道試出現(xiàn)狀況,如以宗慶道為首東域諸道,在道試前出現(xiàn)學(xué)子罷考風(fēng)波,這不可避免的造成極大影響。
為此,錦衣衛(wèi)都介入督辦了。
也是在這種境遇下,一批群體步入錦衣衛(wèi)視線內(nèi),這批群體多是豪族縉紳,少部分是寒門庶族,但經(jīng)過深層次的調(diào)查,最終匯聚到一起后,上述這批群體多是門閥世家暗中扶持的。
這是門閥世家的慣用伎倆。
楚凌指尖輕叩案幾,眸光如寒潭深水。
‘本以為今下的正統(tǒng)朝,會叫一些人有所顧慮,看起來是朕想的簡單了,也對,要真這樣容易就解決,那前朝就不會傾覆了。’
楚凌心中帶有殺意,這期間發(fā)生的事情,在他看來就是一種挑釁,覺得在私下做些什么,只要可以對上欺瞞,就沒人能察覺,便可以肆意妄為。
對楚凌而言,他如何會允許這種事發(fā)生。
這天下是他的。
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是要帶有他的意志才行,倘若誰都能隨性而為,那天下豈不亂套了?!
殿內(nèi)燭火隨風(fēng)輕晃,映得龍袍上的金線忽明忽暗。
臧浩感受到一股殺意,這叫他的腦袋埋的更低了。
“京畿道長史林凡,錦衣衛(wèi)這邊經(jīng)查,確有摻和進道試之中?”楚凌沉默了許久,看向臧浩詢問。
“臣愿以項上人頭擔(dān)保!
臧浩聽后,朝御前作揖拜道。
原本這個林凡,是要在京畿道試召開前后,就該被拿下問罪的,單單是私采金礦一事,就足以株連九族了。
更別提其還與宗藩有牽連,關(guān)鍵還不是一位,這樣的人不盡早拿下,遲早是要有大患出現(xiàn)的。
只是在后續(xù),臧浩卻查到了一點別的,且查到的還與京畿道試息息相關(guān),林凡就沒有被拿下。
這擺明是故意為之,且想將張洪、宋紀(jì)都拉下水,畢竟一個是朝中重臣,一個是封疆大吏,這要是牽扯進來了,一旦在朝野間傳揚開來,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的。
“嗯?你說什么?!”
冷冷的聲音,在大殿內(nèi)回蕩。
臧浩心跳猛然加快,跟著就緊張起來。
“臣……”
“說的什么混賬話!”
楚凌卻拍案斥道:“朕把你培養(yǎng)出來,叫你出任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廉價了!”
“似林凡之流,別說是一個,即便是千個,萬個,都不抵你一人,辦差就辦差,做這等保證給人看的,。!”
楚凌眸色微動,打量著臧浩,錦衣衛(wèi),那是行走在隱秘戰(zhàn)線下的力量,必須冷酷、精準(zhǔn)、不被世俗道義所束縛,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會被隨意舍棄。
楚凌可沒有想過將他們視為特務(wù)組織,而是視作護國利器,如同暗夜中的鷹犬,所以有些口不能輕易去開!!
“臣知罪!”
臧浩單膝跪地,朝天子行禮請罪,“奸佞林凡,據(jù)錦衣衛(wèi)有司各方研判,其確在京畿道試有所動,但其并沒有在京畿道試結(jié)束張榜前后挑動,其所想恐是想趁明歲會試召開前,尋得有利契機再有所動!
不過在講這些時,臧浩心中是涌出一股暖流的。
天子對他的重視,他是能夠感受到的。
“科場舞弊!
楚凌四個字從齒縫間擠出,寒如霜刃。
“臣等是這樣推測的。”
臧浩再道:“此獠很是奸詐,且在此前暗查中,還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其背后可能還有一股或多股勢力。”
“這也與任峻彥所供罪狀形成有力聯(lián)系,安和縣治下的礦脈是富礦,除了上供的一批批份額外,每隔一年,會有一批神秘人來安和縣押運。”
“這批群體查到什么沒?”
楚凌眉頭微皺,盯著臧浩道。
楚凌不怕遇到對手,就厭惡這些只會躲在幕后,去做上不得臺面事宜的家伙,因為有他們的存在,往往使一些事變壞。
“臣等還在盡力!
臧浩斟酌下對天子回道。
“那就徹查吧!
聽到這話,楚凌一甩袍袖,“朕倒要看看,這背后究竟藏了多少魑魅魍魎!朕就一句話,不管牽扯到誰,一律嚴(yán)懲不貸!”
“還有,如牽扯到宗藩,邊榷這塊兒,跟先前一樣,找長壽他們一起查辦,如遇別的,及時向御前呈遞,朕不給你規(guī)定期限,只一個要求,要將涉及到國朝掄才的,全都給朕一網(wǎng)打盡!”
臧浩叩首領(lǐng)命,額前觸地,聲音低沉卻堅定:“臣,遵旨。”殿內(nèi)燭火搖曳,映得他身影如刀刻般凝重。他知道,這一查,必將掀起滔天波瀾,畢竟在看不到的地方,牽扯到的層面太廣了。
亦是想到這里,臧浩心底燃起高昂斗志,他最喜歡遇到這樣棘手的難題,這樣方能體現(xiàn)出他的價值,體現(xiàn)出錦衣衛(wèi)的價值!!
坐于寶座上的楚凌,看著臧浩離開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贊許之意。
對這位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他還是很滿意的。
或許有些時候,不免顯得剛烈過甚,不過這在楚凌看來,根本就不算什么,恰恰是這樣的人執(zhí)掌錦衣衛(wèi),他才放心。
畢竟在今后,類似這樣的較量還有很多。
特別是持續(xù)推動改革下,將改革觸及深水區(qū)去,那所遇到的對手,就不止是那些死硬派了,還會有動搖信念的群體。
這可不是擺在臺前的斗爭,而是藏在幕后的斗爭,往往這一類斗爭,是你死我活的存在,是寸步都不能退讓的。
一旦退了,損失的就不止是利益那樣簡單了。
這可能會危害到社稷統(tǒng)治根基。
楚凌可不希望自己辛苦換來的盛世,到最后被這些蛀蟲啃噬了,真要是這樣,那他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了。
“奴婢拜見陛下!”
平靜的大殿內(nèi),響起師明的聲音。
在旁服侍的李忠,此刻有了反應(yīng)。
“人手挑選的怎樣了?”
楚凌面無表情的看著師明。
“稟陛下,奴婢已挑選出一批!睅熋鞑桓矣羞t疑,立時朝天子作揖再拜,“東緝事廠的框架……”
“先到臧浩那邊去!
楚凌伸手對師明說道:“眼下錦衣衛(wèi)有樁大案要辦,趁此機會,好好在錦衣衛(wèi)取取經(jīng),多聽,多看,多記,少插嘴與干涉!
“東緝事廠,今后要做的,是涉及到國朝大計的要事,私采礦藏一事,在別的地方肯定還有!
“這僅靠國朝常設(shè)有司來督查,難免其中會出現(xiàn)偏差,東緝事廠要把不足之處,給朕頂起來!”
“奴婢遵旨!”
師明立時拜道。
別看師明表面沒有變化,可心底卻滿是激動。
這件事他要能辦好了,那在內(nèi)廷的地位必然會攀升的。
‘私采,必須給扼殺了才行。’
打量著師明,楚凌心中暗暗思量,‘這要是不扼殺的話,不知有多少國朝利益,會被私人給侵占了。’
對這樣的事,楚凌已是見怪不怪了。
只要是牽扯到利益的事,必然會有人挖空心思想要啃噬一二,楚凌要做的,是將牽扯其中的全給干掉!
紅線之所以是紅線,就在于不能觸碰。
楚凌要在大虞樹立一個觀念,誰要敢去觸碰紅線,別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那下場都不會好。
只有這樣,才能震懾住宵小之輩。
‘等到東緝事廠起勢了,那礦稅征改一事就能謀勢了!彩窍氲竭@里,楚凌想起了另一件事。
礦稅征改,這同樣是很重要的事。
不過涉及到征稅事宜,楚凌可沒打算叫東緝事廠插手,叫其負責(zé)暗地里的監(jiān)察,這已經(jīng)足夠了。
涉及到征稅的,還是要交給專業(yè)的有司來辦。
稅務(wù)這一塊兒,楚凌是有明確想法的,要分為兩類,一類是負責(zé)起草、制定稅政相關(guān)事宜,一類是具體負責(zé)征收事宜的,而這兩大攤子,是需要兩位大才來坐鎮(zhèn),至于兩大攤子下,要有多少有司,這是需要根據(jù)國情來斷的。
“自明日起,按著朕定的名單,派人去召見他們來進行御前廷議!痹趲熋麟x開后,楚凌的聲音響起。
“這幾個月下來,有些人的心啊,又開始活泛起來了,朕倒要看看,他們看到這些會有怎樣的變動。”
“奴婢遵旨!
李忠這才作揖拜道。
這是又要起風(fēng)波了啊。
可在李忠心底,卻生出別樣思緒。
畢竟這幾個月微服私訪下,他是緊跟在天子身邊的,這京畿道各地發(fā)生了什么,他是能看到的。
看似安穩(wěn)的背后,實則還是藏有暗涌的。
對于這些,他其實是見怪不怪的。
不是說,一批群體被解決了,處置了,涉及到權(quán)力的所在就安穩(wěn)了,只要權(quán)力還在運轉(zhuǎn)一日,那么發(fā)生任何事情都不新奇。
畢竟老人走了,還有新人,而新人,也有成為老人的那刻。
只要是涉及到了利益,有些事情就會換湯不換藥的出現(xiàn),對于李忠而言,他只需要本本分分的做好份內(nèi)之事就夠了。
不過在這感慨之下,李忠對天子還是有敬畏的,這個敬畏,源自于天子那恐怖的斗志與心氣,別管是遇到怎樣的狀況,天子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不對,洞察到異樣,而在這種態(tài)勢下,就會有對應(yīng)的有司或人去查辦。
這讓李忠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太祖高皇帝,太祖生前就是這樣的,如果不是身體不允許,那在太祖一朝還會發(fā)生很多大事,不過現(xiàn)在來講也不算遲,畢竟事情是在出現(xiàn)與解決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