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方完全沒有想過這些,更是愣神。
老賀緩了一會,好像要用上很多力氣,才能夠說出當(dāng)年的事。
“二十多年前,我和你爸媽在一個廠子里干活,住的是工廠宿舍,還是兩隔壁。他們對我很好,像對親弟弟,有什么好吃的都會分我一份,我生病了只有他們會理我!
“可后來快過年的時候,他們死了!
“被人入室搶劫,錢沒了,命也沒了!
“警察來廠子里盤問,問誰見到過兇手。我說沒有看見,可是那天,我看見了……”
老賀止不住落淚,重復(fù)說:“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兇手。我那天不舒服,回宿舍休息,聽見隔壁房有動靜,從窗戶一瞧,我瞧見你媽媽倒在地上,脖子被人抹了一刀。你爸正跟人打著,我本來要進(jìn)去,可門被反鎖了,我想喊人,可兇手人高馬大,轉(zhuǎn)眼就殺了你爸。兇手往外瞧,我嚇壞了,拔腿就跑。我還記得你爸媽被警察抬走的時候,他們沒有閉上的眼。他們在看我,我知道他們在看我?墒俏也桓艺f……我怕也被人殺了……”
老賀說出在心里藏了二十三年的事,忍了二十三年的眼淚,崩潰了。他想起那天的事,哭了起來。他來寶珠山是為了避世,這么多年來,一直放不下。他在寶珠山欺騙著自己,當(dāng)做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那件事。
直到孫媛死了,才從孫方的嘴里知道他們兄妹來這里的目的。所有的描述,都跟當(dāng)年那對年輕夫妻說的一樣。
孫方和孫媛是他們的孩子,可他們卻不知道他們苦苦找了那么多年的爸媽已經(jīng)不在世上了。
“抓到兇手了嗎?”孫方異常冷靜地問。
“抓到了,可是我……當(dāng)時不應(yīng)該走的,就不會讓兇手逍遙了兩年!崩腺R放不下這件事,哪怕抓到了兇手,他也不能放下心里的枷鎖,F(xiàn)在不會,以后也不會,“他們一定很恨我,為什么當(dāng)時逃走了,我不該走的……”
“他們沒有恨你。”南星默了默,說,“他們在這里,一直跟著你!
南星的視線微抬,看著老賀背后的人。
從她下車第一次見到老賀,他的背上就有一對三十出頭的年輕夫婦跟著。
他們跟在老賀身后,很久了。
孫方不知道,當(dāng)年他在電視上看見的那對夫婦,的確是他的爸媽,只是已經(jīng)死了。當(dāng)時記者在采訪寶珠山的那個淘金客,是老賀。
孫方?jīng)]有看錯。
老賀一怔,孫方也往他背后看,可什么都看不見。
老賀開始顫抖,內(nèi)心巨大的不安讓他臉色煞白,他不是害怕,而是他們果然沒有原諒自己:“對不起……對不起……”
“他們不恨你!蹦闲强粗麄冇紊⒃诳罩械臍庀,說,“他們想拜托你,去告訴他們的兩個孩子,他們會晚點(diǎn)回家!
話說完,那對年輕的夫婦朝南星點(diǎn)點(diǎn)頭,化成兩縷煙霧散去,轉(zhuǎn)生去了。
缺少魂魄的他們認(rèn)不出眼前的人是他們的兒子,他們始終記得,回不去了,可孩子還在村里等他們回去。不能讓他們等那么久啊,天多冷。
為了這一句交代,他們等了足足二十三年。
孫方看著那煙霧散去,知道是他的爸媽離開了,這么多年的找尋,有了結(jié)果,可這個結(jié)果,太沉重。
老賀覺得身上暖和了點(diǎn),清晨的陽光還是一樣,但沒有了兩股陰氣相隨,身體的確暖了很多。
“你們的爸爸媽媽,沒有拋棄你們。”
孫方淚落,找了那么多年,最想聽見的話,他聽見了,可妹妹再也聽不見了。
“——嗯!
老賀知道孫方的老家在哪,打算和孫方一起報了警后,就帶他回老家。
“你爺爺奶奶還健在,你回去他們一定會很高興。他們也找過你們,只是時間真的太長了,大概當(dāng)時信息沒有完全匹配上,這么多年才……不說這些了,回去再說吧!崩腺R安撫著孫方,給他回去的勇氣,活下去的寄托。
錢老板探頭悄悄問:“你是不是給他們寄錢了?難怪這么摳,嘿,以后再也不說你摳了!彼f著,往他手里塞了張卡,密碼六個0,有點(diǎn)小錢,就當(dāng)我給兩老的見面禮!
“六個零?”老賀說,“你倒是一點(diǎn)都不怕被偷!
“嘿,偷了就再賺過唄!睉械脦Ъ耶(dāng)?shù)腻X老板一身輕松,出了寶珠山朝他們揮揮手,說,“我走了,以后有緣再見!
老賀朝他揮揮手,目送錢老板踩著他破得只剩兩個輪子的自行車離開。錢老板走了,老賀才覺得冷清,他低頭看著銀行卡,想到密碼,心頭微震。
是零?還是……圓?
老賀想,錢老板是真的喜歡孫媛。
警車呼嘯著鳴笛來了,孫方聽見,緩緩回頭看向?qū)氈樯,巍峨高山,已?jīng)沒有任何讓人留戀的東西。老賀拍拍他的肩頭,說:“走吧。”
孫方點(diǎn)點(diǎn)頭,朝南星說道:“謝謝!
“嗯!蹦闲钦f,“再見。”
蔣正和阿蛋被押進(jìn)了警車,孫方和老賀也上了車,離開了這座曾讓無數(shù)淘金客瘋狂的寶山。
南星把交易的酬勞置入杯中,卻在饕餮酒杯里,看見了一滴眼淚。她微怔,這滴眼淚,是孫媛的。
本來不該有任何感情的死魂,卻落淚了。
她看了半晌,察覺到有人從寶珠山走出來,反手將酒杯收好。
“星星姑娘,你還沒走啊,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南星沒有轉(zhuǎn)身,說:“不,希望回去的時候我們不要又是同一架飛機(jī)!
邱辭笑了起來:“這話說的,好像我真成跟蹤狂了!
“不是跟蹤狂,是偷聽狂!
“我還沒投訴你們大清早在我窗外吵,害我沒睡好覺!鼻褶o走到她身邊,看著眼前冷清寬敞卻沒有人的大路,問,“你為什么告訴他們那對夫妻跟著他們的事,這件事不告訴他們也沒什么,反正他們察覺不了。”
南星瞥了他一眼,跟蹤狂,話癆魔。她答說:“因?yàn)橄胱屇阃德牰嘁恍!?br>邱辭啞然失笑。
“叫車了嗎?”
“嗯!
邱辭默然片刻,又回頭看山,說:“你知不知道為什么這里叫寶珠山?”
南星莫名有了興致:“為什么?”
“它原本不叫寶珠山,取名的人不是為了強(qiáng)調(diào)這山是座寶山,而是取自‘寶珠市餅’,意為杜絕貪心!
猶如饕餮,貪心太過,把自己的身體都給吃了。
寶珠市餅,寶珠山,來的人都理解錯了。
邱辭偏身面向她,笑說:“伸手!
南星連看也沒看他一眼,更別說伸手。
“真冷漠。”邱辭說,“我在三寶山和你碰面后,下山的時候我的魚發(fā)現(xiàn)了一個山洞。那個山洞里有很多金子,金燦燦,富麗極了,估計就是蔣正和孫媛發(fā)現(xiàn)的那些!
“嗯。”
“只是,那是假的,是愚人金。”
邱辭朝她伸出的手掌上,有一塊金黃的石塊,色彩亮麗,奪人視線。南星怔然,一瞬沉默。
愚人金并不是真的金子,只是一種黃鐵礦,地球上最常見的硫化物礦物。它的顏色金黃,乍看似乎跟真金很像,然而幾乎沒有任何價值。
“所以蔣正連看都沒有看清楚,就把孫媛殺了,為了自己的貪念!蹦闲钦f,“饕餮,也是貪婪的生靈,所以復(fù)活孫媛的古物,是那只饕餮酒杯!
邱辭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手掌用力,再展開,愚人金已經(jīng)碎了。
風(fēng)吹過,仿佛在嘲諷貪婪人類的金色粉末,飛散一地。
遠(yuǎn)處有車過來了,兩輛。一輛是來接邱辭的,一輛是送南星進(jìn)來的那個司機(jī),司機(jī)給的名片南星用上了。
南星上車前想了想,說:“再見。”
邱辭笑說:“還是不要說再見了!
這句話有毒,她一點(diǎn)都不了解。
南星頓了頓,堅定說:“不,再見!
邱辭笑得更歡了,說:“好吧,再見!
“嗯。”
南星上了車,司機(jī)就說:“看,我說吧,你一個細(xì)皮嫩肉的姑娘當(dāng)什么淘金客,沒兩天就出來了。這地方啊,聽說出命案了,我進(jìn)來的時候,警車嗚嗚地開了出去,車上還有好幾個人……”
他嘰嘰咕咕地說著,南星的視線隨著那掠過車身的車看去。
邱辭在那輛車上。
路虎攬勝,七位數(shù)的車子。
離寶珠山越遠(yuǎn),邱辭就覺得身體越暖,不知道是身體暖,還是心暖。他坐在車?yán),姿勢隨意,盡量讓自己舒服些。
司機(jī)開車很平穩(wěn),但坐在邱辭一旁的黎遠(yuǎn)還從來沒見過他這么累。
邱辭把地圖交給他,就繼續(xù)合眼休息了,說:“后勝的墓,這是地圖!
黎遠(yuǎn)接過,略看一眼,問:“怎么這次這么累?”
邱辭沉默了好一會才睜眼,問:“哥,你清不清楚偷命師?”
他想了解偷命師,了解南星是什么人。
為什么她也可以進(jìn)入古墓,還能從古物身上偷到命,還能——讓死人復(f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