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死亡。
一個郝仁并不陌生的詞匯——這糟糕的情況通常見于遭受了各種各樣致命器質性損傷的人類身上,大腦失去功能,但有時候植物性神經還能茍延殘喘一下,肢體會殘留一些條件反射的能力,可是單純的條件反射并不能維持一個復雜的生命系統(tǒng)運作,所以腦死亡的人類就需要一大堆軟管電線和氣泵來維持生存——總而言之是一個很凄慘的狀態(tài)。
但他可不知道長子也會有腦死亡的時候。
而且很明顯這顆星球上這位已經腦死亡的長子并不需要有誰給它插上一大堆的軟管電線以及氣泵。
他的觸須仍然活的很happy,甚至可以很happy地干掉在他腦袋上扔炸彈的空天轟炸機以及機器人小姐姐。
“你確認?”郝仁本著謹慎的態(tài)度多問了一遍,然而諾蘭卻對自己遭到質疑表現(xiàn)出強烈的不滿:“boss,你得相信我現(xiàn)在的推演和計算能力——我用一臺可以推演群星演化的艦載主機來思考問題,而且我還有一個超級巨大的數(shù)據(jù)庫,我的判斷是基于海量的數(shù)據(jù)和實時更新的檢測結果才做出來的,當然不是憑空瞎猜。”
然后她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我也不是很確認……畢竟咱們還沒親眼看到長子的腦核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
你不能確認還說那么一大堆廢話!曬配置么?
郝仁揉了揉眉心,感覺這位艦娘小姐最近也越來越不讓人省心了,然后仔細思考一個腦死亡的長子意味著什么。
長子的生命力之強大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他的軀體幾乎能抵抗行星系級文明所制造出來的一切傷害,而且即便受了點傷也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愈合如初,而這些還只是基本,他的生命力更體現(xiàn)在這種強大的神造生物并沒有明確的弱點:他是由一大堆不可名狀的生物組織和無以計數(shù)的觸須、脈絡、囊腔所組成的巨型生命體,他的所有器官(如果那些功能性組織群可以被稱作器官的話)都有復數(shù)的備份,并且任何一個器官都不是不可再生的。一個成熟期的長子體內至少有好幾個腦核以及數(shù)量更加巨大的二級思考單元,每個腦核都可以單獨承擔儲存記憶并進行思考的任務,即便失去了一部分腦核,也只不過會讓他對軀體的掌控能力暫時有所下降而已——用不了多長時間,腦核就可以重新從那些次級的神經節(jié)結里面生長出來。
而即便把他全部的腦核都摧毀其實也是無濟于事的:長子只會短時間失去思考和行動能力,但很快他體內的災難應急程序就會啟動,這個挽救自身的流程會對一部分神經節(jié)進行刺激,這些神經節(jié)將承擔思考的功能,并在短時間內再突變一批腦核出來……這個過程當然會造成一些損失,比如記憶缺損之類,但腦死亡?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有一點組織細胞存活,再加上一點喘氣回血的時間,長子就能以百分之百健康的狀態(tài)恢復過來。
這些都是跟卓姆交流的時候從那位憨厚老實的長子口中聽來的第一手情報,郝仁對此相當相信——因為他覺得以卓姆的心智很難做出“吹比”這種事兒來……
“確實,以咱們目前掌握的有關長子的情報來看,‘腦死亡’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凡事總有例外,長子的軀體也不是無敵的,”諾蘭的全息影像跳到吧臺上,坐在郝仁的杯子邊沿,“尤古多拉希爾的腦核因為感染而分化出兩個意識,兩個意識的爭奪導致尤古多拉希爾本體呈現(xiàn)出僵化衰退的跡象;超高劑量的神經毒素和強力的搖籃曲程序可以讓霍爾萊塔的長子陷入沉睡,神經活動降低到近乎停止;來自創(chuàng)世女神的直接命令可以干脆利落地接管長子的思維功能,這部分機能出問題的話也會呈現(xiàn)出類似腦死亡的狀態(tài)。很多因素都能影響到長子的活動,咱們要做到大膽假設!
“大膽假設是沒問題,但我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郝仁看了諾蘭一眼,“哪怕腦死亡是真的——這顆星球的長子為什么會這樣?”
諾蘭眨眨眼,似乎沒反應過來。
“你看到了那些幸存者反抗軍派到星球表面的攻擊梯隊,就以他們的技術實力,對付一下長子的觸須還馬馬虎虎,但要把一個成熟期的長子炸的生活不能自理這就有點天方夜譚了!
這時候旁邊的薇薇安醒過味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也就是說……你覺得長子是被別的什么東西弄的失了智,然后太空里那些幸存者反抗軍正好撿了個漏才能像今天這樣跟長子打的有來有回的?”
“這是可能性之一。反正不管怎么樣,這顆星球的長子變成現(xiàn)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肯定不是太空里那幫幸存者隔三差五扔下來幾個炸彈就能解釋的。”
“而且還有呢,”這時候南宮三八也湊過來了,“長子的恢復能力咱們都是知道的,只要有點渣子在,他用不了多久就能滿血復活,所以哪怕真有什么厲害的家伙把這顆星球的長子所有腦核都給切了,他這么多年過去也該恢復過來了——畢竟在咱們來這兒之前這顆星球上可沒有人放‘搖籃曲’,它的活動又不受抑制!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東西阻止了長子的腦核恢復功能,”薇薇安捏著下巴,這個動作平常郝仁最習慣做,但現(xiàn)在也成了她的習慣,“咱們大概只能到地心里看一眼才能搞明白怎么回事了……”
南宮五月捂著臉把尾巴慢慢盤起來:“我覺得這個比上天還作死……”
郝仁白了她一眼:“又沒說現(xiàn)在就去!
南宮五月的尾巴差不多已經快把自己包起來了:“什么時候我都不想去……”
這個慫貨。
不過就以目前自己一行人的狀況,郝仁也確實不打算去地心里給長子做什么腦科檢查,這個萬一弄不好就真的成作死了。他現(xiàn)在連天上那幫閑著沒事就往地上扔炸彈的“反抗軍”都還沒搞太明白,再分心開啟第二個任務線總感覺會死的特別有節(jié)奏感。
就如莉莉最喜歡說的:飯要一口一口地吃,排骨要一口一口地吃,面條要一口一口地吃,香香雞要……反正好高騖遠是不對的。
郝仁決定先跟天上那幫人建立接觸,或者至少先從對方的信息網絡里找到點有用的資料再考慮跟地底深處的長子打交道。
諾蘭將剛剛修好的一套天線轉向了天空,時刻監(jiān)聽著那些偶爾從巨型太空站以及月面上逸散出來的通訊信號,其中大部分信號都是加密的,但這種加密對艦載主機而言如若無物。
但是短時間的監(jiān)聽并不能得到太多線索。
從天線收集到的信號中,諾蘭整理出了大量的行動報告和物資轉運清單,其中一半左右都跟在行星地表進行的作戰(zhàn)有關,剩下的則大多跟工業(yè)生產相關——戰(zhàn)機的出發(fā)與回收,在地表執(zhí)行轟炸任務的戰(zhàn)損和補充申請,工廠的生產情況,月面基地的開采進度以及一些需要處理的事故問題,類似這樣的日常匯報占據(jù)了總信息量的百分之八十。除此之外當然也收集到了一些不那么官方的聯(lián)絡信號,應該是反抗軍內部個人之見的通訊,但這部分信息量少得可憐。
個人通訊的信號強度和傳輸優(yōu)先級肯定是最低的,它們被來自巨型空間站和月面基地的海量信號所覆蓋、淹沒,諾蘭的天線工作狀態(tài)并不是很好,所以能捕捉到的東西幾乎無法拼湊成完整的資料。
但從這些通訊里郝仁還是得出兩個初步的結論:
第一,巨型太空站和月面基地上存在一個很忙碌的幸存者社會——雖然他們被趕出了自己的行星,但他們在太空和天然衛(wèi)星上仍然發(fā)展出了強大的勢力,或許不如長子那么強大,但這些反抗軍的境遇也絕對算不上絕望。
第二,幸存者反抗軍的行動具備高度邏輯,沒有明顯的瘋狂暴力或盲目破壞傾向,他們應該是可以接觸的。
在第二天傍晚的時候,諾蘭再度觀察到了來自反抗軍的轟炸機編隊出現(xiàn)在天空。
那是一支規(guī)模比上次更大的轟炸編隊——十二架戰(zhàn)機從東南方向飛來,對森林邊緣的觸須進行了一次更加猛烈的打擊,和上次一樣,轟炸過程高效、精準、無畏,而且這一次的戰(zhàn)損比顯得好看了很多。大概是上次轟炸造成的損傷還沒有痊愈,長子的觸須在進行反擊時顯得力不從心,十二架戰(zhàn)機中只有一半損毀,剩下六架傷痕累累地撤出了戰(zhàn)場。
比起上次三分之二的戰(zhàn)損率,這一次確實是很理想的戰(zhàn)果了。
而森林邊緣的那條觸須在完全恢復之前便遭受第二次襲擊,它終于受到了重創(chuàng),諾蘭檢測到那條觸須的生理活性在轟炸結束之后持續(xù)下降,大量位于地底的神經結構也斷開了和它的連接:這條觸須已經被摧毀了。
可是新的觸須很快就會生長出來,從被摧毀的觸須根部生長出來,以那些被炸爛的殘骸為養(yǎng)料,它的成長將格外迅速。
“這是一場已經失去了意義的戰(zhàn)爭,”看著幸存的六架戰(zhàn)機消失在監(jiān)控器畫面上,薇薇安忍不住這樣感嘆了一句,“這顆星球的長子已經腦死亡,生活在天上的那些人既不會受到長子的威脅,也沒辦法真正地消滅后者,他們只是在一波一波地把生命和資源填進來而已……就好像對著無盡汪洋一遍一遍發(fā)動沖鋒的螃蟹一樣。奪回母星真的就這么重要么?”
對此,郝仁只能搖搖頭:“或許對他們而言很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