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回了家。
是那個在山腰用石頭壘成的家,里面有爺爺奶奶的照片。
小燕一直處于昏睡狀態(tài),期間,她被痛醒了三次。
一個六歲的孩子,被痛得嚎啕大哭,我感受不到這種痛究竟到了何種地步,可是每次小燕哭得撕心累肺,嗓子都哭啞了,我就知道,醫(yī)生所說的痛,不是小刀割破手指的輕描淡寫。
這一次,小燕眼淚開始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六歲的孩子緊咬著嘴唇,倔強(qiáng)的不肯哭出來。
“痛,咱就哭出來,不怕,有姐姐在呢…”
妍妍雙眼通紅,她的眼淚已經(jīng)流汗了。
小燕哭一次,她就哭一次,小燕翻身痛得齜牙咧嘴,她還是會掩嘴痛哭,這幾天,妍妍的眼淚就沒干過。
妍妍緊緊握住小燕的手,每次看到小燕如此痛苦,她便會無聲凝噎。
我轉(zhuǎn)過頭,狠狠抹了一把眼淚。
“姐姐,我疼…”
小燕的淚水最終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妍妍慌忙替她擦拭掉…
“咱哭出來…”
“姐姐,要不給我打一針吧…”
小燕用祈求的眼神看著妍妍。
妍妍再也沒能繃住,直接痛哭起來。
醫(yī)生說,現(xiàn)在打止痛針真的已經(jīng)毫無意義,有可能還會對小燕的身體造成二次傷害。
我不知道醫(yī)生的依據(jù)是什么,我們也只能照做。
“燕子,姐姐給你買了好多玩具,姐姐陪你玩玩具可以嗎…要不姐姐放你最喜歡看的《小豬佩奇》…”
小燕一直在搖頭,嘴里一直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妍妍眼淚已經(jīng)布滿整個臉頰,我試圖用紙巾幫她擦掉,卻被妍妍推開。
“不要…”
小燕終于還是在大哭中沉沉睡去。
我心里堵的難受,喉嚨處有東西梗著,我來到院子中,想抽根煙,這個時候我也想起了醫(yī)生對我的忠告。
再抽煙,病情會進(jìn)一步加重,說好的一年,或許只剩下半年,甚至更短。
我自嘲的苦笑一下,隨手從口袋里摸出將軍牌的香煙,熟練的從煙盒中抽出一根,快速點上,報復(fù)性似的一連抽了三口,最后一口沒能及時的換氣,導(dǎo)致無休止的咳嗽。
當(dāng)我吐出不知是尼古丁還是水蒸氣后,心中終于舒服了一些。
寒風(fēng)陣陣,鉆進(jìn)領(lǐng)口,針扎般刺骨。
我緩緩閉上眼睛,慢慢仰起頭,突然有東西落在了我的臉上,冰涼冰涼的。
不知是雪還是雨。
我睜開眼看向了天空,恰巧又一滴落在了我的臉上,拔涼拔涼的。
是雪。
下雪了。
這個冬天第一場雪。
我希望這場雪下得大一點,可以下得大一點,因為小燕和依琳的愿望就在這場大雪里。
“姐姐,這個冬天會下雪嗎?”
“怎么了?你想堆雪人嗎?”
“不,下完雪在雪地里畫出你想要的東西,等雪化了,你想要的東西就會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了…”
“你想要什么東西?”
“我想…把爸爸媽媽畫在雪里里,雪化了…他們就會回來看小燕了…”
……
這場雪下了兩天兩夜。
小燕在妍妍的攙扶下,用樹枝在雪地里畫了她腦海中的爸爸媽媽。
小燕畫完以后,慘白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一抹笑容。
緊接著小燕又抬起頭,翹首以盼的說道“什么時候出太陽呢?雪化了,爸爸媽媽就來看我了…”
…
雪未化,反而又下了一場…
燕子在第二場雪開始的時候,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
妍妍哭的死去活來,抓著燕子的手不肯松開,最后哭到昏死過去。
…
燕子沒有火化,也沒能葬在她爺爺奶奶旁邊,因為她是女孩,在妍妍極力堅持下,小燕葬在了她爺爺奶奶的東北角,相距五十步。
燕子下葬的時候,只有我和妍妍。
只能我和妍妍。
“燕子,這是姐姐給你買的大大的奧特曼,還有你最喜歡的白雪公主…”
妍妍已經(jīng)泣不成聲,她一邊給妍妍燒紙,一邊從大布袋里拿出給小燕買的奧特曼和白雪公主。
這些玩具是我和妍妍一起在超市買的,不知道價格,更不知道數(shù)量。
妍妍一件件從布袋里拿出奧特曼和白雪公主,然后扔在了火堆里。
我轉(zhuǎn)過身去,狠狠的抹了一把臉,看著還未完全化掉的零星雪白,想起了小燕在雪地里許下的那個愿望。
雪化了,可她的爸爸媽媽呢。
又是一陣傷感,心臟部位刺痛了一下。
我和妍妍在山上的小屋里住了很久,久到不經(jīng)意間聽到遠(yuǎn)處傳來的鞭炮聲,這才后知后覺,明天就是除夕了。
“回家嗎?”
妍妍靠在我的肩上,我倆圍坐在爐火旁,我轉(zhuǎn)頭輕聲問她。
妍妍輕輕的搖了搖頭,柔聲道“我們就在這里過年好不好,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新年!
妍妍仍未能從小燕離開的悲痛中走出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以淚洗面。
她發(fā)呆的時候會掉眼淚,偶爾說出小燕的時候,她還是會掉眼淚,前兩天給小燕燒紙,她直接就哭昏在小燕的墳上。
其實我不知道妍妍為什么和小燕有如此深厚的感情,盡管我對小燕的離開也不能釋懷,更不可能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冷漠神情,但像妍妍這般,但凡想起來都會是一場撕心裂肺的哭泣。
小燕是個苦命的孩子,我更是能感同身受,因為每次看到小燕我就會情不自禁的想起小依琳。
自從焦陽和依琳被趙剛接走以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依琳,徐金紅卻一直留在了老家,焦中華一直照顧著,我去看過他們兩次,焦中華仍然每天醉醺醺的,沒有了約束,徹底的放飛自我。
直到此時此刻,徐金紅仍然沒能醒過來。
…
“知道嗎?小燕喊過我媽媽…”
妍妍眼角又流出了眼淚,帶著哭腔對我說道“就是那天晚上…有城堡的那個晚上…”
我微微點頭,以示回應(yīng)。
“小燕看到樂樂玩累了直接跑進(jìn)了劉天曉的懷里,依琳也是徑直跑向了你,小燕從城堡出來的時候,沒跑幾步,就呆愣在那里,是我一把抱住了她,我不想讓她感覺到孤獨,因為我知道孤獨是什么滋味,我不想讓她品嘗那種滋味…”
“把小燕抱進(jìn)懷里,我?guī)退茨樀臅r候,她嘴巴附在我的耳旁讓,輕聲細(xì)語的說道“姐姐,我能喊你一聲媽媽嗎?
我都不知道喊媽媽會是什么感覺,我想喊你一聲媽媽,可以嗎…”
“媽媽…”
“艾…”
“媽媽…媽媽…”
“媽媽在呢…”
“那天小燕笑得最是開心…她還說,以后背地里都要喊我媽媽…”
說著說著,妍妍又開始了抽泣。
我用手幫她擦掉眼角的淚水,柔聲道“你將來肯定會是一個好媽媽…”
說完這話后,我又想起了依琳。
這么久了,依琳有沒有想起我,而我的聯(lián)系方式早已經(jīng)被焦陽拉入了黑名單,電話打不通,微信發(fā)不出去,就連發(fā)出去的短信,都顯示的是:未送達(dá)。
這一夜,我和妍妍就這么相互依偎著,坐在爐子旁,妍妍一直唱著一首歌《親愛的小孩》…
一直唱到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妍妍這才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等到妍妍睡死以后,我小聲唱起了一首兒歌。
白龍馬 誒誒
蹄朝西 誒誒
馱著唐三藏跟著仨徒弟
嘟嘟嘟嘟嘟
西天取經(jīng)上大路 誒誒
一走就是幾萬里
呀咿呀咿呀
…
唱著唱著,眼角溫?zé)崃似饋怼?/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