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高峰屹立在山中,窄瘦無奇,可當(dāng)來到陰面,能見到石壁刻有二十余丈大佛,坐于蓮花之上,屈臂上舉胸前,手掌向外,施無畏印,意為救濟(jì)眾生。
可惜少了佛首,毀了寶相莊嚴(yán)。
三十年前,圣人登基,馮吉祥便掀起腥風(fēng)血雨,大肆打壓佛門,挖佛首,毀廟宇,將佛門弟子攆出都城首府,佛教徒走投無路,便來到荒蠻之地,為眾佛和菩薩重鑄寶身。可各地官吏為了討好芒鞋宰相,對佛教信徒緊追不放,即便逃到深山老林,也要派兵卒追捕,挖下佛頭,砍掉首級,來換取仕途登天梯。
一柄寧刀插入佛像座下蓮花,顫抖不已。
一名年輕男人身穿灰色僧袍,高挑清瘦,耳垂奇大,唇紅齒白難辨雌雄,右手拇指與中指相捻,施說法印,朗聲道:“軍爺若是再苦苦相逼,在下只好得罪!
身披雙甲的千里鳳躍至佛像底部,抽出寧刀,咧開嘴角說道:“傷了我十余名兄弟,難道之前沒有得罪?這些賬,要一筆一筆清算!
灰袍僧人正色道:“他們闖我?guī)熼T清修之地,毀山基,砍福樹,茅廁都拆掉搬走了,在下屢次勸說,他們反倒拔刀相向,無奈之下,只好略作懲戒,莽夫神智未開,難道將軍也要效仿他們嗎?”
新入伍的兵卒,在林中砍伐樹木,越砍越遠(yuǎn),竟然找到了佛門弟子避世之所,這幫生瓜蛋子才不管那么多,見到有現(xiàn)成的木材,搬起就走,不僅拆了一棵福樹,兩間茅廁,還把人家大門卸下來當(dāng)架子用。
弟子出來勸誡,軍爺非但不聽,還仗著背后有朝廷撐腰,拔出刀來就砍。
石佛不怒,弟子焉能不怒?
灰袍小僧以一己之力,把十幾人打的落花流水,沒想到士卒被打跑后,沒多久又來了主將。
千里鳳草莽出身,最為護(hù)短,麾下兄弟折了面子,必定要找回來,沒想到這小僧人瞧著白白凈凈,卻極為扎手,兩根手指點來點去,將自己刀法屢次化解,手腕挨了一下,刀都脫手而出。
征西時,千里鳳打過復(fù)州之戰(zhàn),鄂城之戰(zhàn),碎葉城之戰(zhàn),大周的悍將都曾交過手,可與這名灰袍小僧對戰(zhàn)時,竟然生出無力感,似乎生死在對方兩指之間游弋,能隨時洞穿自己頭顱。
高手。
千里鳳能成為青瓷鎮(zhèn)馬匪頭子,手中自然有真才實學(xué),在戰(zhàn)場精進(jìn)不少,又承蒙譚苦鴛親授,尋常江湖高手,在他手中可占不了便宜。
聽到灰袍小僧聲音中帶有些許苦澀,千里鳳歪著腦袋笑道:“有啥道理,說與本將寧刀來聽。”
前腳掌踏地,身體躥出,單手刀改為雙手刀,生怕再被玄之又玄的兩根手指點飛。
朝著增光瓦亮的禿瓢狠狠劈下。
勢大力沉的一刀,被兩根白玉手指夾住刀身。
千里鳳奮力下壓,用出吃奶的力氣,臉龐漲紅,青筋凸起,未使手指后退半分。
指尖一彈。
連人帶刀倒飛出幾丈遠(yuǎn)。
千里鳳撐起身子,咬牙道:“好厲害的小禿驢,二十幾歲年紀(jì),力氣如金剛,當(dāng)真是菩薩轉(zhuǎn)世?”
灰袍小僧雙手合十,念了聲得罪。
千里鳳撿起寧刀,正要再去比試,一只溫暖手掌搭在肩頭,“我來。”
千里鳳回過頭,望著那張男女通殺的俊美臉龐,詫異道:“侯爺,怎么把您給驚動了。”
李桃歌雙手負(fù)后,打量起灰袍小僧,氣血精純,如切如琢,看似皮相不俗,又宛如山間草木一般尋常。
上四境。
背駝山脈中,怎會藏有這么一位高人?
李桃歌雙手合十,含笑道:“敢問大師法號?”
灰袍小僧含胸低頭,乖巧行禮,“在下名叫宋止水!
李桃歌呆了一下,疑惑道:“我不太懂佛門,既然出了家,難道沒有法號,沿用俗世姓名?”
宋止水解釋道:“我沒出家呀,只是信佛而已!
留光頭,穿僧袍,沒出家?
你是上四境,你說的全對。
李桃歌笑道:“聽說我的兵卒拆了你的家,理當(dāng)賠個不是,可你又傷了我的人,算來算去,好像是你理虧一些,該怎么辦,宋兄拿個主意!
宋止水摸著肉甸甸的耳垂,疑惑道:“不對呀,分明是軍爺先砍的我,難道被砍之后,不許還手嗎?”
李桃歌似笑非笑道:“既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如把事情反過來,咱們倒著過一遍。損壞的東西,給你搭好。然后他們怎么罵的你,砍的你,你就怎么罵回去砍回去,最后他們合伙揍你一頓,如何?”
宋止水撓著小光頭,眼珠子有些漠然,“好像挺有道理,又好像吃了虧,你等一會兒,我捋一捋。”
李桃歌滿臉壞笑道:“你看,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分明是宋兄故意刁難,口口聲聲說自己吃虧,其實占了大便宜,佛門弟子,難道都這么強(qiáng)詞奪理嗎?”
宋止水兩條長眉蹙到一處,糾結(jié)道:“我知道你是大官,惹不起,不如這樣,一起去找?guī)煾福先思叶萑肟臻T一甲子之久,必會主持公道!
李桃歌驚愕道:“咱倆之間的恩怨,請你師父來主持公道?宋兄,你比那人都不要臉!
宋止水似乎也覺得不妥,急的直跺腳,“那該怎么辦,丟了茅廁,又被拆了山門,雖然能搭回去,可畢竟沒有之前用的舒服,師父拉不出屎,會怪我守護(hù)茅廁不利。不就是打了個盹么,捅出這么大亂子,在這里挨頓揍,回去還得被師父揍,哎呀呀!~苦海無邊,難道只淹我一人?”
李桃歌越瞧越樂呵。
這家伙修行資質(zhì)妖孽,腦子似乎不大靈光,隨便繞幾句,就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哎!~”
李桃歌輕喊一聲,擠眼道:“這樣,我替你去給師父求情,道明來龍去脈,免你一頓揍,然后欠士卒的那頓揍,也給你免了,咋樣?”
宋止水大喜過望,白到發(fā)亮的臉龐激動蕩出潮紅色,眉飛色舞道:“真的?”
“假的!
李桃歌像是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姓宋的頓時蔫住。
李桃歌又笑道:“你我素不相識,為何要兩肋插刀,給外面乞丐賞半碗粥,能聽一聲謝謝,幫了你這么大的忙,連句好聽話都沒有,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
幸好宋止水沒那么傻,終于回過神來,詢問道:“好朋友,只要你幫了我,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改日必定還你,好不好?”
李桃歌揉著下巴,半信半疑道:“宋兄是佛門中人,不會賴賬吧?”
宋止水一本正經(jīng)道:“師父說,出家人不打誑語!
李桃歌狐疑道:“你有名有姓的,雖穿僧衣,又沒出家!
見到宋止水抓耳撓腮,犯了難,李桃歌瀟灑道:“算了算了,我向來大度,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走吧,先去找你師父幫你開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