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宣州,進(jìn)入江南腹地,牛毛細(xì)雨浸潤著粉墻黛瓦,使踏過尸山血海的鐵蹄都輕柔了起來。
江南富,不止富在官吏豪紳,百姓同樣荷包充盈,馬車穿梭在街道,穿戴不遜于京城,隨處可見的綢袍錦衣,佩劍而行,文氣武氣兼具。
從安西殺出來的悍卒,自帶凜冽殺氣,與這水墨江南格格不入,引來百姓駐足觀望。
李桃歌挑開車簾,正好看到百姓初見鐵騎時的驚訝模樣,不由得好笑道:“江南從未受過戰(zhàn)亂荼毒,歌舞升平慣了,遇見這些虎狼,不知今夜會不會做噩夢!
趙茯苓眨著清澈眸子,問道:“公子的護(hù)衛(wèi)營又不會打他們,為何會做噩夢?”
李桃歌用書卷輕敲婢女腦門,說道:“你在沙州長大,自己父親又是百夫長,當(dāng)然不會對騎兵產(chǎn)生恐懼,江南文墨之風(fēng)濃郁,百姓可沒見過萬馬沖陣的景象,護(hù)衛(wèi)營的殺氣,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不懂!
趙茯苓搖了搖頭,“沙州也有天生膽小的孩子,聽到馬蹄聲就慌了神,我就不信偌大的江南,沒幾個膽大妄為的家伙!
話音未落,千里鳳敲窗說道:“前方有人攔駕!
“你這張嘴,比起東花韓霸王的六爻都靈驗!
李桃歌瞅了黑皮丫頭一眼,從車內(nèi)探出腦袋,馬車前站了一排身穿官服的男人,有藍(lán)有綠,品級不低。
“開州刺史張濯,恭迎侯爺!
一名年過半百的老人行禮問安。
李桃歌走下馬車,驚奇道:“本侯進(jìn)入江南之后,你是第一個敢湊上前的,該不會是酒喝多了,來撒酒瘋的?”
張濯微微一笑,老臉出現(xiàn)許多彰顯世故的褶皺,“開州山好水好,確實盛產(chǎn)名酒,下官今日滴酒未進(jìn),只為迎駕。至于同僚如何,張某不敢胡亂猜忌,或許他們不知侯爺大駕光臨,并非不懂禮數(shù)。”
李桃歌忽然想起一事,“你姓張?”
張濯叉手道:“欽州張!
李桃歌恍然大悟,怪不得敢大張旗鼓來迎駕,原來是張氏族人。聽說自從瑞王失勢,若卿與張燕云大婚之后,張凌隆打著親家的旗號,常常出入相府,隱隱有獻(xiàn)媚的意思,并親自傳出張李一家的傳聞。
逐漸勢微的欽州張氏,因為張燕云的封王,逐漸水漲船高,能在八大世家挺直腰桿。
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必再拒人千里之外,隨著張濯進(jìn)入刺史府,當(dāng)?shù)亓芬陨瞎賳T悉數(shù)到場,品起御茶御酒,一番客套寒暄。
宴是好宴,話是好話,不過李桃歌經(jīng)過舟車勞頓,疲憊不堪,早早回到客房歇息,一覺睡到天亮,聽完趙茯苓稟報,才知張刺史三更天就來到門外等候。
李桃歌趕忙把人請進(jìn)來,見到滿頭灰白的張濯一身倦意,老態(tài)盡顯,好奇問道:“張刺史該不會是一夜沒睡?”
張濯苦笑道:“年紀(jì)大了,覺少,更何況宣州傳來了密報,怎能臥在床榻睡大覺!
“宣州?”
李桃歌接過手巾凈面,熱氣一騰,頭腦頓時清醒,“我離開宣州不過兩日,怎么,出了亂子?”
張濯快步上前,低聲道:“鄒侍郎之子鄒明旭,死了!
李桃歌立刻失神。
他怎么也沒想到,拜托鄒家少爺查個案子而已,怎么會把命給弄沒了?
李桃歌皺眉道:“堂堂侍郎之子,在自家地盤死了,兇手是誰,找到了嗎?”
張濯來回搓著手心,吞吞吐吐說道:“這……據(jù)傳鄒公子當(dāng)日與侯爺飲酒之后,突發(fā)惡疾……”
李桃歌一呆,聽懂了其中弦外之音,好笑道:“該不會是有人說我殺的鄒明旭吧?”
張濯為難道:“侯爺與鄒公子的宿怨,早已傳的人盡皆知,幾年之前,鄒公子花錢買兇,想刺殺侯爺,您又在國子監(jiān),痛毆過鄒公子,把他攆回宣州。如今侯爺高居二品,再也不用看別人眼色行事,想要清算舊賬,倒也在情理之中!
“扯他娘的淡!”
李桃歌痛罵一句,頗有邊軍粗鄙,眼神凌厲道:“想要殺鄒明旭,本侯有的是手段,何必在畫舫親自殺人,豈不是把污水撒自己一身?不對……”
說著說著,李桃歌終于醒悟過來,說道:“我要鄒明旭幫忙查米縣丞一案,其中林寶珠在場,該不會牽扯到了林家,于是殺人滅口?”
張濯面呈難色道:“鄒公子之死,是大案,如今都護(hù)府派人來,要下官留侯爺幾日,然后有專人送侯爺去都護(hù)府,以便弄清其中原委。”
李桃歌詫異道:“這么說來,我如今是疑犯,要押回兩江都護(hù)府受審?”
張濯顫聲道:“侯爺萬金之軀,都護(hù)府哪敢過問,想必是奏報朝廷之后,再作定奪!
李桃歌翹起二郎腿,冷笑道:“喝了頓酒,管了件閑事,居然捅出這么大簍子,看來兩江的水果然深,能把王侯都淹死。”
張濯低聲道:“江水軍主帥納蘭烈虎會親自來開州,請侯爺速速離去!
“納蘭烈虎?”
李桃歌聽到這個名字,笑道:“怪不得一步一個坑,看來是故人作祟,張刺史,我若大搖大擺走出開州城,你可就成了罪人了!
安西平叛之后,出力最少的太子府官員反而受益最多,升官的升官,發(fā)財?shù)陌l(fā)財,幾乎將最肥的衙門占滿。
張濯咬著后槽牙,斬釘截鐵道:“在兩江,不宜和納蘭家硬拼,最好是先回瑯琊,問問相爺意思謀而后定。侯爺要是在開州被帶走,下官以后不用再姓張了,我的兵就在門口,雖然不多,但會聽下官的話,侯爺請放心,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得護(hù)著侯爺回家!”
“多謝!
對于萍水相逢的善意,李桃歌總是會心懷感激,拱手一笑,說道:“張刺史,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是否有罪,納蘭家說了不算,想要硬來,那得看納蘭烈虎帶了多少兵馬!
“沒來得及給安西軍和復(fù)州死士討回公道呢,嘿,這家伙自己送上門,別怪本侯打的納蘭家滿面桃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