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yù)為北線第一雄城的凌霄城,因為一場春雪,變成了人間天境。
北線大捷,城內(nèi)洋溢著喜慶氛圍,人人臉上一團(tuán)和氣,見面抱拳行禮,走時作揖告辭,不小心被踩了腳,也無所謂擺擺手,一笑而過。
北庭大都護(hù)府仍掛有白綾,一來是祭奠趙之佛嫡長子趙景福,二來是悼念殉國英靈。
入京授勛后,第二天趙之佛馬不停蹄回到凌霄城,百姓和百官可以享受歌舞升平,唯獨北策軍主帥不可放松懈怠。
香爐裊裊青煙,宣紙墨跡未干。
趙之佛放下筆,揉捏著肩頭,當(dāng)年隨圣人起兵,亂戰(zhàn)時被一槍戳穿肩胛,雖然保住了右臂,但每逢陰天雨雪,傷口會酸疼不止,馮吉祥說傷到了經(jīng)絡(luò),仙丹靈藥都醫(yī)不好,趙之佛心也大,治不好就治不好,疼點酸點,又不是大事,索性放任不管。
趙之佛將大手伸進(jìn)陶罐,抓起一把炒黃豆,塞入口中緩緩咀嚼,沒嚼幾下,嘎嘣一聲,趙之佛面無表情從口中掏出半顆牙,沉聲道:“今年諸事不順,才過完年沒多久,崩了兩顆牙,說不定是天公授意,告誡北庭有硬骨頭,要我小心提防!
張燕云賴在夔州不走,朝廷無奈之下封他為趙王,最鬧心的是他趙之佛,想想看,本來是水潑不進(jìn)的北庭,突然蹦出來一個趙王天將軍,無論官職還是兵馬都壓他一頭,見了面當(dāng)祖宗供著,這時的趙之佛用當(dāng)?shù)胤窖孕稳荩盒睦雉[挺。
在旁邊修剪美人松的林瓷溪停住剪刀,回過頭笑道:“我記得大帥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本將能在北線頂住貪狼軍,靠的是銅頭鐵壁羅漢肚,再硬的骨頭,進(jìn)入大帥胃中,也會化為一灘酸水,無礙!
雁南關(guān)一戰(zhàn),作為北庭五虎之首的林瓷溪,第一個從北策軍中殺出,砍殺敵將七人,宣政殿受封,賜北策軍副帥,歸德將軍,高居三品,成為北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quán)臣。
縱觀林瓷溪履歷,寒家出身,入北策軍,拎著腦袋跟大周鐵騎掰命,數(shù)十年如一日,靠戰(zhàn)功積累攀爬,以四十出頭的年紀(jì)拼到了公子王孫都垂涎的高位,無疑是一段傳奇佳話。
“本帥說過這段話嗎?好像都忘了!
趙之佛張口將半顆牙吞入腹中,用茶水順了順,開口道:“張燕云在北庭扎了根,發(fā)了芽,以后結(jié)出來善果,朝廷未必會嘉獎,若是惡果,全由我一人承擔(dān)。實話實說,張燕云的本事,我佩服,可與他做鄰居,老夫心里一百個不情愿,瓷溪,你聰悟絕倫,想一個好法子,將這尊大佛請出北庭!
相貌溫文爾雅,像文官不似武將的林瓷溪抻了一個懶腰,搖頭笑道:“常言道,請佛容易送神難,何況這尊佛又是不請自來,想要把他攆走,不如琢磨琢磨如何調(diào)離北庭。對了,之前六大都護(hù)互調(diào),中書省都擬好了詔書,為何不下令呢?”
趙之佛摸著鋼針一般的虬髯,說道:“六大都護(hù)互調(diào),涉及到的爭斗太多,瑞王和太子都想掌控兵權(quán),誰肯將大軍拱手相讓?如今西北初定,休養(yǎng)生息的時候,不宜再掀起波瀾,李白垚遲遲不下詔,怕的就是再起內(nèi)斗!
林瓷溪會心一笑,道:“咱們這位李相,可真是殫精竭慮,操心著國計民生,又得提防宗室爭權(quán),難怪年紀(jì)還沒我大就白了頭,我要像他一樣操心,活不了幾年。”
趙之佛一抬手,示意不要再談及這個話題,問道:“李府的轎子到哪了?”
林瓷溪心領(lǐng)神會。
趙帥既是他的貴人,也是他的靠山,北庭一系,是圣人心腹從龍黨,絕不對任何皇子下注,違者革職丟官,這是趙之佛立的規(guī)矩。
林瓷溪答道:“本該昨晚抵達(dá)凌霄城,聽說在五郎山逗留一晚,算算時日,差不多快到了。尚未大婚的趙王妃和郡侯,輪不到上柱國出馬,況且大帥正在服喪期間,不去也有說辭,修剪完這棵松樹,我出城去迎。”
趙之佛站起身,撫平麻衣褶皺,沉聲說道:“未大婚的趙王妃,那也是王妃,你去接,禮數(shù)不夠周全,李家風(fēng)頭正盛,至少再興旺二十年,咱們跟著圣人,對誰都可以無畏無懼,可咱們卸任之后,得為后世子孫想想吧?”
林瓷溪點頭道:“趙帥深謀遠(yuǎn)慮,所擔(dān)心的極是!
趙之佛突然露出一抹笑意,“授勛那天遇見李家小子,頗對老夫胃口,完全沒有傲氣,做人做事一片赤誠,怪不得深受張燕云器重,脾氣比驢還倔的蕭老頭認(rèn)他當(dāng)干孫子,還有那么多將士甘心賣命,日后錘煉一番,李家后繼有人!
林瓷溪笑道:“趙帥可從來不夸人!
趙之佛神色黯淡道:“景福要是有那小子一半心智,何至于死在夔州!
凡是趙帥談及已故長子,林瓷溪極少搭腔。
兩位北庭巨擘走出大都護(hù)府,幾頂轎子橫沖直撞來到面前,速度飛快,縱馬狂奔也不過如此。
敢在大都護(hù)府門前撒野,尤其當(dāng)著自己的面,趙之佛眉心豎起川字紋,想看看是誰這么不長眼。
南門校尉一路小跑過來,低聲道:“大帥,他們是相府的人!
這么快?
今早才離開五郎山,下午就到了凌霄城。
還把轎子抬到眼皮底下。
一名鐵塔般的漢子走過來,抱拳道:“李府統(tǒng)領(lǐng)賈來喜,見過趙帥!
羅禮掌管相府瑣事,賈來喜負(fù)責(zé)李氏族人安危,一明一暗,在貴人中耳熟能詳。
雖然賈來喜只是布衣,趙之佛依舊不敢怠慢,抱拳道:“賈統(tǒng)領(lǐng)客氣了,聽說趙王妃和瑯琊侯途徑凌霄城,老夫還沒來得及出城,你們就來到門口,傳出去,以為北庭不懂待客之道!
“趙帥請隨我來!
賈來喜率先走向軟轎。
“大帥,我去!
林瓷溪害怕對方會行刺,撩袍走了過去。
“不用!
趙之佛一把拽住愛將,龍驤虎步來到軟轎,躬身,叉手為禮,“趙之佛恭迎趙王妃!
李若卿尚未大婚,算是在送親途中,怎會與其他男子會面,問安請安,只不過是過場而已,趙之佛行完禮準(zhǔn)備退下,賈來喜掀開轎簾一角。
里面躺著面色慘白的少年郎。
趙之佛心中閃過各種念頭,咬了下后槽牙,“恭迎王妃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