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時憶晗笑容里的遺憾還是刺痛了他。
他想起她那封來不及發(fā)給他的信里,“一直以來,我們之間好像很親密,卻又總像隔著重重遠(yuǎn)山,怎么也靠近不了彼此。我曾經(jīng)嘗試過走進(jìn)你的世界,可是我不得其門而入……你的世界對我來說太過遙遠(yuǎn),也太高攀不起……我是被撿來的,那時我媽并不想留下我,是我無路可去,死乞白賴地哭著求我爸才留下的我。我有家,卻也沒有加,從小到大,我其實很想感受一次被人愛著是什么感覺……”
傅寧洲放下筷子,突然朝她傾身。
時憶晗不解抬頭看他。
傅寧洲沒有說話,只是突然張開手臂,輕輕抱住了她。
動作很輕,很柔,帶著淡淡的憐惜。
時憶晗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僵。
“怎……怎么了?”
她問道,連嗓音都不自覺帶了絲懵,顯然并不習(xí)慣他突然的溫柔。
“沒什么!彼_口,“只是想抱抱你!
時憶晗僵直著身體看向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抱抱她了?
“這是從我們結(jié)婚第一天就應(yīng)該給你的擁抱。”傅寧洲說,“或者更早!
他看向她:“時憶晗,你出事的那個晚上,我看著你從我眼前掉下去,我遍尋不著你,我不停在想,以前為什么不對你好點,為什么要和你置氣,如果我一開始就對你多一些關(guān)注,我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離婚這一步?你是不是就不會帶著遺憾離開了?”
時憶晗訝異抬眼看他。
這還是她現(xiàn)有記憶里,他第一次和她說這些話。
“從小到大,我的人生似乎很順,又似乎從沒順過。我媽在我七歲時去世,他們都告訴我她是生病去世的,但我是親眼看著她從我面前跳下去的!
時憶晗倏然看向傅寧洲。
傅寧洲面容很平靜,聲線也沒有什么起伏。
“她和我爸不是因為愛情結(jié)的婚,只是因為雙方家庭合適,雙方父母就做主給兩人安排了這場婚姻。我爸是個懦弱無能又極度大男子主義的男人,與她理想中溫柔包容的丈夫形象相差甚遠(yuǎn),爺爺和奶奶又是掌控欲極強的人,所以婚后的她過得并不幸福,但那個年代離婚是很需要勇氣的一件事,她并沒有這個勇氣去選擇離婚,就和她當(dāng)時沒有勇氣拒絕嫁給我爸一樣。她那時心里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但沒勇氣去追尋自己的幸福,也沒勇氣去拒絕父母安排的婚姻,才二十歲,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踏入了婚姻!
“她是個很溫柔有耐心的母親,但從我有記憶開始,她從來沒有快樂過,經(jīng)常在看著我的時候,看著看著就突然哭了。但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是心里生病了,所有人都覺得她矯情,嫁到條件這么好的家庭,丈夫也沒有在外面給她搞一堆私生子出來,有多少人羨慕這樣的生活,卻不知道,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我媽是個精神世界很純粹、追求精神交流的人,但我爸給不了她一點。她喜歡看書,喜歡探討哲學(xué)和古典文學(xué),我爸連打字都錯別字連篇,他只會和一群大字都沒識幾個的紈绔一起流連夜店,吹牛打諢,兩人的精神世界從來就不在一個層面上。
“她出事前其實我心里已經(jīng)有預(yù)感,一直不太愛說話的她那幾天破天荒地和我交代了很多事情,從做人到生活,巨細(xì)靡遺的,我那時就預(yù)感到要出事,告訴了大人,但沒人當(dāng)一回事,只當(dāng)她是對自己病情悲觀,她那時身體也查出了別的問題。
“我只能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可終究還是我疏忽了,那天早上她狀態(tài)看著很好,我陪她去書店買書,買單在二樓,她說她上二樓買單,讓我在一樓等她,我那時也正沉迷于手上那本沒看完的書,也沒多想,同意了。結(jié)果沒一會兒,外面突然‘咚’的一聲巨響,在眾人驚恐的‘有人跳樓了’的尖叫聲中,我看著她一聲是血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傅寧洲嗓音頓了頓,再看向時憶晗時,看到她滿臉是淚地看著他,滿眼的心疼而不自知。
傅寧洲想起他媽去世的那個早上,他看著玻璃墻外摔得血肉模糊的母親,大腦一片空白,那時的小沈妤也在書店里,她和她媽媽來逛書店。
她明明也被嚇到了,被她媽壓著頭摁在大腿上,但她還是第一時間掙脫了她媽的手,跑過來著急地拉他,邊哭邊讓他別看。
傅寧洲從沒有和人說起過這些過往,現(xiàn)在再提起時,其實心里已經(jīng)很平靜。
他抽了張紙巾,一邊細(xì)細(xì)替她擦眼淚,一邊道:“這些年我很少去祭拜她,所以也從來沒有帶你去祭拜過她。我沒有恨她,我知道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活得很累,只是因為我一直寸步不離跟著她,她走不了,最后才不得不選擇那個方式告別,但是很長時間里,我走不出這個陰影。那幾年我不斷在想,如果那天早上我能控制住對那本書的喜歡,跟著她上樓買單,是不是就能留下她?”
“跟你沒關(guān)系的!睍r憶晗終是忍不住哽咽開了口,“不是那一次,也會是下一次的!
“是啊,但那時候年紀(jì)小看不開。”傅寧洲說,“我爸也好,爺爺奶奶也好,他們沒有因為她的離開而痛心,只是覺得丟臉,所以當(dāng)時封鎖了整件事,對外宣稱她是因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