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只代表著末日與瘋狂的巨犬在安安的“教化”下溫順地伏地,這片燃燒的、燥郁的黃昏世界也隨之分崩離析。
我們甚至來不及喘息,便被卷入了下一個更加陰冷、更加無情的“道理”深淵。
四周的溫度驟然降到了冰點。
不再是“立夏”那種灼燒萬物的暴虐之熱,也不是“處暑”那種撩撥心火的煩悶之燥。
這是一種刺骨的、能夠穿透道心、凍結魂魄的陰寒。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永遠不會散去的霧氣,而霧氣,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傷。
我們腳下不再是干裂的河床,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被灰黑色露水浸泡得泥濘不堪的沼澤。
沼澤之上,生長著無數扭曲的、垂著長長氣根的怪樹,每一片樹葉上,都凝結著一顆晶瑩剔透、卻又散發(fā)著無盡哀愁的“白露”。
我耳邊,能聽到若有若無的、連綿不絕的啜泣聲。
這聲音不來自任何一個方向,而是來自這片天地的每一個角落,來自每一滴露珠的內部,來自每一縷悲傷的霧氣。
這里,就是“白露”。
“白露,陰氣漸重,凝而為露,故名白露。”
皇帝,將這天地間自然而然的“物哀”之理,扭曲成了一片足以溺斃神魂的、絕對的“悲傷之!。
這里的“理”是:“萬物皆有其悲,眾生皆有其痛。沉溺于悲傷,即是存在的唯一意義!
這股無孔不入的哀傷之力,比“處暑”的狂躁更加難以防御。
狂躁是烈火,尚可以理智之水去澆滅。
而哀傷是無形之水,它只會慢慢地滲透、浸潤,直到將你整個人都變成它的一部分。
我的心中,那些早已被我用“克己復禮”壓制下去的“愧疚”與“遺憾”再一次浮現。
我想起了我那未能盡孝送終的父母,想起了神都城下那些本不必戰(zhàn)死的士兵,想起了季晨和阿奴那短暫而又熾熱的生命。
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力感與悲傷攫住了我的心臟,我手中的春秋筆,第一次感覺如此沉重,因為我寫的每一個字,都沾染了無法挽回的悲劇色彩。
青蘿的狀況比我更加糟糕。
她本就是至情至性的妖族,情感的充沛既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成了此刻最致命的弱點。
她的眼前,不斷地浮現出青丘覆滅時的慘狀,無數族人在血與火中哀嚎,那些她曾發(fā)誓要守護的生命,最終都化為了焦土。
她的眼角,不知不覺間已經滑下了兩行清淚,而淚水滴落在泥濘的沼澤中,竟化作了兩顆散發(fā)著同樣悲傷氣息的“白露”。
她正在被這片天地同化!
老醫(yī)師盤膝而坐,雙目緊閉,口中不斷地念誦著醫(yī)家的靜心安神之咒。
但他那張枯槁的臉上,卻也布滿了無法掩飾的痛苦。
他行醫(yī)一生,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他救活過無數人,但死在他面前的人更多。
此刻,那些他未能從死神手中奪回來的生命,那些家屬絕望的哭嚎,都化作了最鋒利的刀,在他的道心上反復切割。
我們三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悲傷囚籠”,在這片哀傷的沼澤里越陷越深。
而當我們抬起頭,看向沼澤深處時,我們看到了這片天地“悲傷”的具象化,也看到了無數淪為奴隸的強者與被殘忍殺害的無辜者。
沼澤的中央,聳立著無數座灰白色的、沉默的石碑,每一座石碑都是一個保持著眺望遠方姿態(tài)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