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窒息的痛感從胸腔內(nèi)傳來,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沉浸在清澈的溪水之中,很快就要被湍急的水流沖走。
這時,一雙溫柔的小手把我從水中撈起。
一張稚嫩的臉出現(xiàn)在我面前,眉眼有那么幾分像張萍萍。
“妹妹,你不要死!”她抱起渾身濕漉漉的我,嗚嗚咽咽道。
我突然意識到不對,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和腳。
尼瑪,我怎么變回嬰兒的模樣了!
如果眼前這個人是張萍萍的話,那我豈不是變成了……張瑩瑩?
什么鬼!
張萍萍發(fā)現(xiàn)我眼珠還會四下亂轉(zhuǎn),連忙抱起我一路小跑回到家里。
從廚房里偷了半碗米湯,喂我喝下去。
我想詢問她這是怎么回事,可一開口,嘴里居然發(fā)出‘哇哇哇’的啼哭。
張萍萍抱著我在屋子里邊走邊哄,“不哭啊,妹妹不哭……”
瑩瑩媽聽到動靜,闖入房間怒罵道,“小祖宗,你怎么把這個煞星給帶回來了,快把她扔出去!”
說著,上前和張萍萍撕扯襁褓中的我。
可憐那我小胳膊小腿,險些被她們娘倆給五馬分尸!
嗎嘍的命也是命!
“媽媽,我要她,我要妹妹!”五歲的張萍萍緊緊抱著我,死活不肯撒手。
瑩瑩媽不敢對花瓶觀音動手,害怕會惹怒曹婆婆,那全村人都沒有好日子過了。
她只能悻悻撒手,“行,你養(yǎng),我看你能把她養(yǎng)到多大!”
瑩瑩媽走后,張萍萍把額頭貼在我的小臉上,柔聲道,“爸媽不要你,姐姐要你,姐姐給你當(dāng)媽媽好不好?”
我看著這張無比稚嫩的臉,明明自己也是個孩子,卻能說出這樣的話,冰冷的身體逐漸被暖意融化,沖她綻開一個笑容。
“你笑了!”張萍萍高興地抱著我在屋子里走了好幾圈,“妹妹,我有妹妹了!”
歡悅的笑音在破舊的瓦房里回蕩。
張萍萍每天靠偷來的米湯養(yǎng)活我,學(xué)著村子里其他婦女的樣子,給我換尿布、講故事、哄睡覺,像極了小時候玩過家家的樣子。
只不過她養(yǎng)的是真娃!
有那么幾次,瑩瑩媽趁張萍萍睡著,想把我偷出去扔掉,都被我用振聾發(fā)聵的哭聲吵醒。
直到瑩瑩媽生了張耀祖,再沒功夫來管我。
張萍萍動不動偷張耀祖的奶粉和零食給我吃,瑩瑩媽發(fā)現(xiàn)我嘴邊粘著奶粉沫就要打我,每次都被張萍萍攔下。
她不僅是我兒時生命里唯一的色彩,更成了我活下去的全部力量。
夢里時光飛速流轉(zhuǎn)。
眨眼間,我長大了……
七歲那年,張萍萍將我托付給常來村子里賣調(diào)料的老奶奶,讓她把我?guī)У娇h城里去念書。
奶奶也姓張,一輩子無兒無女,很樂意收養(yǎng)我。
我并不愿意離開姐姐,為此還跟她大吵了一架。
張萍萍心疼地摟住我,兩個半大的小孩子互相依偎,身影倒映在溪水中,流動的波紋讓我們看起來更加親密無間。
“妹妹,姐姐不能離開村子,你聽話,乖乖跟著奶奶去縣里讀書,否則姐姐會生氣的!”
我只好一步三回頭的跟著老奶奶來到縣城,辦好了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
爹媽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丟了也好,死了也罷,恰好合他們的心意,還能剩下口糧。
平日我就住在奶奶的家里,白天在學(xué)校上課,放學(xué)后幫她賣賣調(diào)料。
九年制義務(wù)教育不用支付學(xué)費,但是我沒有錢買文具和書本。
張奶奶收養(yǎng)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不好意思再開口朝她要錢,只能偷同學(xué)們的文具。
第一次打開同桌的筆袋時,我心跳如雷,臉紅的半天消不下去。
一回生二回熟,到了后來,我可以不動聲色地順走同學(xué)的錢包。
我心想,原來張瑩瑩就是在那時候養(yǎng)成了偷竊癖這個毛病……
每年寒暑假我都會跟著張奶奶回到西山村去小住。
有張萍萍在,就算爸媽再不高興也不能將我趕出門。
我們還像兒時那樣,擠在一張床上說悄悄話。
我給她看我的戶口本,告訴她,我有名字了。
我叫張瑩瑩。
我手把手地教她寫我的名字。
她寫的歪歪扭扭,比蜈蚣爬的還要難看。
我嘲笑她字丑,她便偷偷練習(xí)了很久,后來她寫得比我自己還好看了。
這樣風(fēng)平浪靜的時光一直延續(xù)到小學(xué)三年級的暑假。
西山村很少有外地人進來,那個迷路誤入的美術(shù)生在村子里借宿了一晚。
第二天,嬰兒塔內(nèi)的花瓶觀音就丟了。
我當(dāng)時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被瑩瑩媽趕去小溪邊洗張耀祖的臭衣服。
剛好聽到曹婆婆對瑩瑩爸說,“塔內(nèi)不能一日無主,明天就舉行儀式,讓你們家張萍萍繼任新的花瓶觀音!”
瑩瑩爸唯唯諾諾。
我嚇得把張耀祖的衣服掉進溪里,被水沖走,回家后還被瑩瑩媽訓(xùn)斥了一頓。
吃晚飯時,張萍萍見我心不在焉的樣子,主動問道,“瑩瑩,你怎么了?”
我回過神,拉著她的手說,“姐,咱們跑吧,不然你明天就要被做成花瓶觀音了!”
張萍萍的臉色瞬間變了。
我們在溫水煮青蛙的環(huán)境里待了太久,險些忘了她將會繼任花瓶觀音這件事!
“姐,我不想你做那什么破觀音,咱們離開這里吧!回到縣城去,以后我打工賺錢養(yǎng)你!蔽页橐。
張萍萍摸了摸我的臉,她的神情看似鎮(zhèn)定,手卻比冰塊還要涼。
畢竟,她只是個剛滿十五歲的孩子啊!
片刻后,她終于做出決定,“好,咱們走!”
當(dāng)晚,黑云翻滾,星月晦暗。
我和張萍萍趁家人都睡著后,快速往村外跑。
可我們剛跑到山腳下,那些村民便追了過來。
我一時緊張,扭傷了腳,癱在地上起不來。
張萍萍看了看身后那些人,稚氣未脫的面孔上劃過決絕的淚水,“瑩瑩,快跑,不要停!”
說完,她飛快往與我相反的方向跑去,故意將他們引到另一邊。
村里人的目的本就不是我,全部朝張萍萍的方向追去。
沒跑多遠,她就被那些村民給抓住,打暈扛走。
我不放心姐姐,還是跟在那些人的后面,偷偷回到村子里。
由于營養(yǎng)不良的緣故,十歲的瑩瑩只有曹婆婆家窗沿那般高。
我踮起腳尖朝里望,透過臟兮兮的玻璃,看到了令我永生難忘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