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芒折射而過,沈書仇的面容卻如沉水磐石,未有半分漣漪可尋。
蘇絕洛眸中疑云乍起,先是凝眸細審他的神色,復(fù)又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她疑心或許是自己力道太輕,便悄悄加了幾分力,可那張臉依舊平靜無波,半分神色也無。
確認了沈書仇并非裝睡,蘇絕洛猛地抽回手,臉頰瞬間燒得通紅。
心底暗罵自己:“蘇絕洛,你真不知羞,竟去碰男人那里……”
可轉(zhuǎn)念又急忙給自己找補:“都是為了茶茶……我是為了茶茶才這樣的……”
來之前,蘇茶茶服下丹藥醒了過來,別的話沒說,只拉著她的手反復(fù)央求,一定要保住沈書仇,或是帶他走。
蘇絕洛也是那時才從妹妹口中得知,沈書仇其實并未成親。
雖應(yīng)下妹妹所托,蘇絕洛心底卻藏著另一番計較。
趕到此處時,她原是已攔下了昝七,可當直面沈書仇的那一刻,白日里的種種畫面與塵封的過往記憶,竟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望著眼前的沈書仇,蘇絕洛心頭總有種莫名的直覺,他仿佛是在裝睡。
她自己也說不清這份感覺從何而來,可方才那般逾矩的舉動都做了,他卻依舊毫無動靜,姑且,便當他不是裝睡吧。
蘇絕洛自然知曉妹妹對他的情意,方才那些試探的言語與舉動,一半是為了辨明他是否真在裝睡,另一半,實則也是為了妹妹。
若沈書仇當真是那等輕薄無行的登徒浪子,她蘇絕洛手中的劍,絕不會有半分猶豫。
“這樣,你我才算兩清,白日里你碰了我……我此刻還了你……從此互不相欠!
蘇絕洛望著沈書仇的臉,聲音起初還算清亮,到了后頭卻越來越低,像怕驚擾了什么似的。
臉上的紅暈未褪,連眼尾都染著淡淡的緋色,如浸了胭脂的薄霞。
話音落定,她深吸一口氣,周身的清冷又重新凝聚,方才的羞赧仿佛從未出現(xiàn)。
她沒再多言,輕步退出了屋子。
就在她身影消失在門后的瞬間,沈書仇緊閉的眼睫微顫,悄然掀開一線縫隙。
月下的蘇絕洛,身姿更加清絕如寒梅,與方才在屋內(nèi)做那番逾矩舉動時判若兩人。
她縱身躍至院前,昝七的身影竟還候在那里。
“大小姐。”昝七低喚一聲。
“這里的事,我會稟明父親,你,往后不許再踏足此地!
蘇絕洛冷冷道。
昝七隱在陰影里的臉瞧不出神色,只低低應(yīng)了聲:“是!
“滾。”
她斥道,不帶半分溫度。
昝七不再停留,身影如墨色水流般順著墻根滑遠,轉(zhuǎn)瞬消失不見。
蘇絕洛這時回頭望向小院,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呢喃:“但愿你這趟回來,真能讓茶茶好起來。”
說罷,她轉(zhuǎn)身離去,衣袂掃過月光,只留下一道清冷的殘影。
屋內(nèi),沈書仇緩緩坐起身,嘴角扯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蘇絕洛這女人,當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他愈發(fā)覺得,這類表面冷若冰霜的女子,骨子里總藏著些旁人猜不透的古怪。
甩開這些念頭,沈書仇身形一動,快步走出房間,來到隔壁。
床榻上,澹臺池孤靜靜躺著,氣息勻凈。
可就在他指尖觸及澹臺池孤的剎那,一股沛然巨力猛地從她體內(nèi)炸開!
沈書仇臉色驟變,整個人如遭重擊,被那股力量狠狠掀飛出去。
這是澹臺池孤體內(nèi)潛藏的力量第一次覺醒,自她感知到那股針對沈書仇的惡意起,這份力量便已蠢蠢欲動。
在她潛意識深處,已經(jīng)埋下了不愿他受傷害的念頭。
沈書仇在感受到這股力量的時候,便出手壓制住澹臺池孤的力量。
他必須這么做,否則任由這股力量宣泄,昝七必死無疑,而這座小院也會瞬間淪為眾矢之的。
這絕非此刻應(yīng)有的局面。
而此刻席卷周身的,正是方才被他強行打斷后逸散的余波。
就在那翻涌的力量洪流中,一道身影驟然顯形,瞬間攫住了沈書仇的全部心神。
那身影看似嬌小,卻比眼下的澹臺池孤高出些許,一頭紫發(fā)如燃盡的星骸,妖異得令人窒息,每一縷發(fā)絲都似纏繞著撕裂虛空的電芒。
周身翻涌的禁忌能量粘稠如墨,所過之處連空氣都在哀鳴,仿佛天地法則都要為之扭曲崩裂。
無數(shù)道漆黑鎖鏈自她體內(nèi)狂嘯而出,鏈身鐫刻著詭異的血色符文,每一根都粗如巨蟒,末端死死攥著一顆坍縮的黑色星辰。
沈書仇瞳孔驟縮,這個模樣分明是澹臺池孤未來完全體的模樣!
下一秒,那道身影緩緩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雙眼沒有瞳仁,只有無盡的虛無,卻比最深的寒淵更冷,比最沉的魔域更暗。
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與生機,連時間在那目光下都似要凝固成冰。
這一眼不過剎那,身影便如被狂風吹散的煙塵,徹底消失無蹤。
沈書仇胸腔劇烈起伏,好半天才緩過神,隨后立刻起身,再次快步走到澹臺池孤床前。
沈書仇急忙探看小丫頭的狀況,指尖所及一片刺骨的寒涼,竟似觸到了一具失了魂魄的軀殼。
鼻端再無半縷輕淺的呼吸,凝神細聽,連血脈里本該奔騰的微響都已沉寂如死。
幾世輪回,沈書仇從未見過這般景象,心頭陡然攥緊,竟生出幾分慌措來。
正無措間,懷中的小丫頭像是捕捉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那張小嘴輕輕動了動,似有若無地尋著什么。
沈書仇心頭豁然一亮,瞬間通透,他這具肉身的力量,本就源自澹臺池孤。
方才她為護他,下意識傾盡體內(nèi)那點微薄的禁忌之力,此刻軀殼自然成了空茫的容器。
唯有借他此刻的力量滋養(yǎng),方能讓她重煥生機。
這也是他這一世必須要做的,那就是以身飼養(yǎng)。
心念既定,沈書仇不再遲疑,緩緩將手臂湊到小丫頭唇邊。
澹臺池孤似被無形的引力牽引,小嘴微微啟開,無意識地含住了他的手臂,輕輕咬了下去。
沒了沈書仇刻意相阻,那排小巧卻鋒銳的牙尖,輕易便刺破了皮肉。
溫熱的血珠順著齒縫漫入澹臺池孤唇間,如甘泉滴入干涸的土地。
隨著血液緩緩流逝,沈書仇清晰地感知到,自身的力量正絲絲縷縷抽離,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融入懷中小丫頭的四肢百骸。
清冷的月芒順著窗欞漫進來,在地面鋪就一層銀紗,又輕輕爬上兩張相對的臉龐。
沈書仇的面色漸漸褪盡血色,白得像宣紙般近乎透明。
而懷中小丫頭的臉頰,卻一點點暈開蜜桃般的粉,從眉尖到下頜,都透著初生般的瑩潤。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低響的蟲鳴不知換了幾茬。
懷中本如靜物般沉寂的澹臺池孤,忽然從唇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嚶嚀。
軟糯得像初春融雪滴落檐角,帶著幾分舒展的愜意。
緊接著,她那雙闔著的眼皮輕輕顫了顫,先綻開一道細縫,又慢慢睜成兩彎清澈的月牙。
映入她懵懂眼眸的,是沈書仇近在咫尺的臉。
她微微眨巴著大眼睛,長睫輕扇沾著未散的睡意。
這一刻,沈書仇在那雙澄澈如溪的眸子里,捕捉到了從未有過的神采。
那是一種全然的依賴,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悸動。
不再是往昔那般只流轉(zhuǎn)著純粹思維的空明,而是悄然漾起了鮮活且?guī)е鴾囟鹊臐i漪。
這般變化,沈書仇心中隱約了然。
許是小丫頭吸了他的血,不僅喚回了本就屬于她的力量,更因這血里摻著他身為人的一縷情絲,才催生出這般鮮活的神采。
“爹爹!
澹臺池孤忽然伸出兩只軟乎乎的小手,緊緊圈住沈書仇的脖頸,把整顆小腦袋埋進他懷里,像只尋到暖窩的小貓。
“都說了我不是你爹爹,該叫我道主!
沈書仇此刻已虛弱得嗓音發(fā)輕,卻還是固執(zhí)地糾正她。
“不要!”
小丫頭在他懷里蹭了蹭,聲音帶著撒嬌的軟糯。
沈書仇正想再說些什么,懷中人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帶著點怯生生的委屈:“我剛剛好像做夢了,夢見有人要欺負爹爹……”
“哪有人敢欺負我,不過是場夢罷了!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放柔了些。
“真的嗎?”
小丫頭從他懷里抬起半張臉,大眼睛里蒙著層水汽。
“自然是真的!
“好了,該繼續(xù)睡了!
“不要!
她忽然攥住他的衣襟,眼睛亮了亮,“我還想聽小狐貍的故事!
見她滿眼期待,沈書仇縱是身子虛弱不堪,也不忍拂了這份心意。
他想把小丫頭放到榻上再講,可她卻像只樹袋熊似的扒著他不肯松手,小胳膊圈得愈發(fā)緊了。
無奈之下,沈書仇只得抱著她,低啞著嗓音續(xù)講上次未完的狐貍故事。
故事正講到緊要處,懷中人忽然微微仰起小臉,眨著大眼睛問:“爹爹,小狐貍和我,誰更好呀?”
被驟然打斷,沈書仇垂眸看去,正對上她懵懂又帶著點小急切的目光,那眼神里明晃晃的期待,像極了等待夸獎的孩子。
他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聲音里帶著一絲溫柔:“自然是你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