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婁師德皺著眉搖了搖頭道:“只怕來不及了,方才我一時火起,說話沒有顧忌,崔巖此人睚眥必報,勢必要想盡辦法治我的罪!我回來的路上,心里掂量著,只怕他要尋按察使,追究我的過失。我若是獲罪,倒是并不打緊。只恐因為自己,而誤了恩公的大事。
婁師賢也不由的急了,一時想不到什么辦法,索性道:“不如我立即去長安再走一趟?”
“再看看吧!睙o力地道了這么一句,婁師德皺著眉,便一言不發(fā)。
可過了幾個時辰,卻突然有官差來了。
官差打著按察使的牌號,口稱按察使要捉拿校尉婁師德前往按察使衙里治罪。
數(shù)十個官差,堂而皇之的到了水寨,見了婁師德,這為首的差人便不客氣地道:“將人拿下,張巡查有事問你!
水寨中諸將面面相覷,婁師德平日待他們好,而且給養(yǎng)也充足,他們自信自己得了陳家的保護,而陳家乃是太子一黨,自是對陳家死心塌地,可哪里想到……
“真要拿人嗎?”婁師德上前,朝這差人行了個禮,他朝婁師賢使了個眼色,婁師賢會意,忙是從袖里取出一張欠條,想要塞到這差人的手里。
差人卻冷笑道:“得罪了張按察和崔刺史,誰敢要你的錢?來,拿下了!
婁師德一聽,突然身子一直,眼睛冷漠如刀鋒一般的看他道:“原來只是得罪了按察使和刺史,所以才要治罪嗎?我還以為我婁師德觸犯了王法呢,現(xiàn)在看來,爾等才是徇私枉法!
“什么?”差人一愣。
婁師德冷笑著看他道:“傳令,將這幾個無法無天的差人綁了。還有……下令水寨上下,立即輸送給養(yǎng)和武器上船,今日……揚帆,出海!”
差人大怒道:“你好大的膽!”
婁師德聽他的話,卻是抬腿一踢,將這差人踹翻。
婁師德好歹也是一員驍將,此時暴起,這一腳,重若千鈞,差人啊呀一聲,便如一灘爛泥一般,直接倒地不起。
婁師德按住腰間的刀柄,罵道:“你是個什么東西,我七尺男兒,怎可將自己的生死操持于你這等卑鄙小吏之手?爾與刺史、按察使人等,蠅營狗茍,真以為憑借你們區(qū)區(qū)的權(quán)術(shù),就可困住猛虎嗎?怕不是你們不知猛虎的爪牙之利吧!”
………………
求支持,求月票,求訂閱。
幾十個差役綁在了木樁子上。
身子被剝光了。
口里塞著不知多少年的纏腳布。
這纏腳布的腥臭令人作嘔,可是隔夜飯要翻涌上來,口又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這等滋味,真比死了還難受。
水寨上下,已是開始行動起來了。
婁師德命人取了一箱欠條出來,這欠條,本是為后續(xù)造船的開支備著的。
現(xiàn)如今,就這般堆放在水寨諸人面前!
他目露兇光,按著腰間的刀柄,沉聲道:“可知這錢是哪里來的?”
水手們一個個圍攏,鴉雀無聲,平日里婁師德是個挺好相處的人,待人和氣,可今日這殺氣騰騰的樣子,仿佛一下子換了一個人,恰恰是這等老實模樣的人突然這般,才讓人生畏。
“這是你們的父兄們死在了高句麗和百濟人的手里,某的恩公,也就是駙馬陳公子,命人送來的,他拿這些錢,教我們造船,讓我們操練,揚州水寨從拔地而起的那一日,只有一個念頭,它不是用來防衛(wèi)近海,不是抓捕水賊,它存在這個世上,只有一條,就是報仇雪恥!
“你們知道在汪洋里,四面無依無靠,一群良人坐在船上,熬了三五月,原本只是想要出巡,只想著早日到達目的,而后平安回程的心思嘛?我告訴你們,當(dāng)初……你們的父兄,就是這個心思。他們曾多么想平安回到陸地啊,他們出海,是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只為了自己的家人過上好日子,所以他們?nèi)棠椭山Y(jié)果呢?”
“結(jié)果他們遭遇了伏擊,四處都是艦船,將他們團團圍住,他們發(fā)出箭矢,他們用艦船撞擊,在那怒濤里,你們可知道那等絕望嗎?你們的耳畔一定三不五時曾聽到那絕望的呼喊,一定會想到那走投無路時的絕望吧!
“人離鄉(xiāng)賤,何況還是客死異鄉(xiāng)呢?他們的尸骸落入了海里,那海里多么的幽冷哪!時至今日,有差人來尋本官,他們奉的乃是按察使和刺史的命令,他們不希望本官去報仇,在他們的心里,本官和你們在水寨中做的這些,只是無事生非,那么我來問你們,我們今日所為,難道真沒有任何作用嗎?我們的憤怒,我們的仇恨,難道沒有意義嗎?”
水手中的許多人噙著淚,這滿腔的仇恨,別人可以忘記,甚至這國家的恥辱,別人照舊也可以淡忘,依舊還可以歌舞升平,尚可以飲酒作樂。
可是他們永遠忘不掉,這非但只是國仇,還有家恨!
那些死在海里的人,可能對有的人而言,不過是犧牲掉的一個個數(shù)字。
可對于他們而言,這是一個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曾有過歡笑,也曾落過淚,是有過情感的人。
此時,婁師德獰笑著道:“我不甘,那些因我而死去的人,我要為他們報仇雪恥。天子和陳公子的重托,我也絕不會辜負。我婁師德才不管別人怎樣去想,他們?nèi)绾稳タ矗抑灰患,非要做不可。那些令我獲罪的高句麗和百濟人,那些傷害你們父兄的兇徒,只要我還有一息尚存,便是天涯海角,我也絕不會放過他們。都隨老子上船,現(xiàn)在起,我們揚起帆來,我們循著當(dāng)初你們父兄們走過的航線,我們再走一遍,我們尋覓那些兇徒,不斬賊酋,也絕不回來。我們?nèi)羰巧眢w露在陸地上,只有兩種可能,要嘛,是我們的尸骸被海水沖上了沙灘,要嘛,我等立不世功業(yè),凱旋而歸!”
“登船,登船……”
幾個隊嘶聲揭底的大吼起來,他們踩著牛皮靴子,手中提著馬鞭。
可是……
無須鞭子揮動,水手們便已蜂擁登船。
一個個船帆揚起,婁師德帶著自己的兄弟婁師賢一道上了主艦!
這零零散散的十四艘艦船,造型古怪,與尋常的艦船截然不同,可此時……真正檢驗艦船的優(yōu)劣,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婁師德胸膛起伏,回頭看了自己的兄弟一眼,道:“你不該跟著來的,此前你就該去長安,我們婁家總要留一個血脈。陳公子會保護好你,不必跟著來送死。”
“兄長……”婁師賢毫不猶豫地道:“你看這些水手,都是奔著去給自己的父兄們報仇的,大兄要去,我如何去不得?這海上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他們都說,這懸孤海外之人,心里一定寂寞得很,有我在,大兄心里也能定一些!
婁師德只好苦笑,只深深地看著自己的兄弟,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
此時,艦船已徐徐的出了水寨的碼頭,很快又會出了港灣,婁師德很清楚,這一去,十之八九就可能回不來了。
不過……回不來便回不來吧,有些事,不能不為!
隨即,他狠狠地拍了拍艦舷,這船乃是杉木所制,也算是上好的船料了,經(jīng)過了特殊的加工之后,外頭又刷了漆,顯得很結(jié)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