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來了這里,在這里雖辛苦,每日也要做工,卻往往有足夠的口糧,每日可維持半斤肉,兩斤米,和一些小蔬果的標準。
這對于部曲而言,簡直是置身于天堂一般。
每月下來,總是風雨無阻的發(fā)放一些工錢,雖然工錢很微薄,不過每月幾百錢而已,而且草原里的物價,往往還比關(guān)內(nèi)要貴一些,可即便如此,對于許多部曲而言,卻是說不出的滿足。
李世民走到哪里,那些昔日的部曲們聽聞了天子和陳正泰來,竟都紛紛蜂擁而至,而后哭的稀里糊涂,跪了一地,紛紛稱頌,又或者是哽咽難言。
看著這一個個在地上嚎哭的人,李世民久久的沉吟不語!
而后,他自馬上下來,走至這些人中間,道:“起來吧,都起來吧,不必多禮!
他尋了一個工人模樣的人,上前道:“你是哪里人,何故來此?”
“陛下,草民……草民……”很顯然,這人不敢回答。
一旁的陳正泰就壓低聲音道:“此地的人,多為關(guān)中的部曲!
李世民這才恍然大悟,那就是說,他們是逃奴的身份,自然就不敢隨意自報自己的身份了。
李世民不禁一臉憐憫,上前道:“草原里有草原里的成法,關(guān)中的律令,如何管得了草原呢?”
此言一出,陳正泰不禁震驚!
其實陳正泰一直都很頭痛朔方的問題,大唐律令其實在草原里根本就不適用,只是……陳家畢竟是唐臣,怎么敢不沿用《武德律》?
因而草原中便出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即雖明面上使用的乃是武德律,可實際上……行的卻是陳家的家法!
而如今,李世民開了這個口,那么一切便穩(wěn)妥了,回頭就可光明正大地弄出一個新的法令出來,完全針對草原的實際情況。
此時,李世民卻低著頭,心里似很有感慨,他走到了馬前,隨后翻身上去,看著眾人,隨即道:“爾等出了關(guān),便是自由之身,不必拘謹,絕不會有人敢出關(guān)來追索你們,這是朕的原話,現(xiàn)在適用,十年,一百年之后,也不會更改!
部曲們聽罷,許多人又不禁眼眶紅了。
其實雖然大家都知道,自己出了草原,便算是恢復了自由之身?墒恰@世世代代的部曲身份,在他們的心底,其實早已印上了一個烙!
對他們來說,因為過了更好的日子,便更害怕回到從前了。現(xiàn)在的生活,越是比從前好,他們的心里其實就越是不安!誰能保證將來不會有人追查他們的身份呢?
可現(xiàn)在……大唐的天子親自對他們做了保證,總算讓他們的最后一點心理障礙也都去除了,于是眾人紛紛謝恩。
在眾人感激的目光下,李世民而后打馬,返回自己的行在。
陳正泰忙是追了上去:“陛下!
李世民在行在中安頓,抱著茶盞,笑吟吟的看著隨后而回的陳正泰,道:“怎么,朕看你很是不安?”
陳正泰皺著眉頭道:“陛下,這些部曲的身份,畢竟有些不同,有些事可做不可說,F(xiàn)在陛下在此開了金口,若是傳回了關(guān)中,只怕又要嘩然了!
“由著他們吧!崩钍烂窨粗愓┌脨赖哪槪瑒t笑道:“他們要鬧便鬧,又能將朕如何呢?朕從前就是太看重他們了……”
李世民頓了頓,又道:“其實朕開這個口,也絕不是一時氣血上涌,而是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正泰啊,你可知道,當他們見了朕,紛紛激動的溢于言表,朝朕感激涕零,千恩萬謝的時候,朕在想什么嗎?”
陳正泰一時不解,便道:“還請陛下賜教!
李世民冷笑道:“自有部曲以來,這些部曲便依附于世族,這數(shù)百年來,何時不是如此?部曲乃是世族的私奴,朝廷的稅賦,征不到他們的頭上,朝廷的徭役,也征不到他們頭上。這些部曲,歷來只知自己的家主,而不知天下還有皇帝,他們所效命的,乃是韋家,是楊家,是崔家,而不是大唐的皇帝。只知有家,而不知有國,只知家法,卻無國法,歷朝歷代,他們都是如此啊!
“可今日,朕看到的卻是他們終于逃出了他們的主家,終于知道,天下還有朝廷,有朕,既如此……朕敕他們自由之身,又如何呢?”
陳正泰一怔,此時才意識到李世民為何情緒激動了。
事實上,隋唐的時候,世族依舊根深蒂固,而他們的力量來源,除了土地,便是部曲!
這一直都是數(shù)百年來的頑疾,縱使李世民,也對此無可奈何,甚至武德律之中,為了保障世族的利益,還特意進行強調(diào),確保了世族和部曲的關(guān)系。
可實際上……當無數(shù)的人成為幾家記姓的私奴,朝廷卻根本無法調(diào)用這些資源。
這顯然對于國家長治久安而言,是有巨大危害的,李世民顯然早就將此視為心腹大患,只是一直無法輕易去更改罷了,現(xiàn)在趁此機會,索性進行赦免了。
至于那些世族……
陳正泰此時心里不禁的想……現(xiàn)在關(guān)中的世族們,都在干什么呢?卻不知……他們現(xiàn)在站在哪一邊了。
………………
第二章送到,查了很久的資料,來晚了,抱歉。
李世民說著,嘆了口氣:“這朔方朕該見的已見了,也是時候……該回長安去了……朕是天子,一舉一動,牽動人心,關(guān)乎了無數(shù)的生死榮辱,朕任性了一次,也僅此一次而已!
說著,李世民站起身來,微笑的看著陳正泰:“明日清早就隨朕南下吧。只是……朕打算一路快馬加急,趕到宣武站,而后乘坐馬車,火速回程,不過……到底誰是青竹先生,又有誰在朕走之后,這朝中百官,到底懷著什么心思,朕……倒是想要好好看一看。
陳正泰聽罷,心里反而松了口氣!
說句實在話,他一直認為傳出皇帝駕崩的消息去,是一個餿主意。
但凡有一點的意外,后果都可能不可設(shè)想的。
現(xiàn)在李世民提出回長安,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于是陳正泰像是怕李世民反悔似的,連忙道:“兒臣遵旨!
次日清早,李世民就早早的起來穿戴好,帶著護衛(wèi),連張千都舍棄了,畢竟張千這樣的宦官,實在有些拖后腿,只數(shù)十人各自騎著高頭大馬出發(fā)!
這沿途上,會有不同的牧場,到時可以直接取新馬換乘,只需帶著一些干糧,便可了。
一路南行,偶爾也會遇到一些突厥的散兵游勇,這些敗兵,猶如孤狼似地在草原中游蕩,大多已是又餓又乏,失去了部族的庇護,平日里自詡為勇士的人,現(xiàn)如今卻只是茍延殘喘!
他們見著了人,竟是俯首帖耳,極為順從,若是有漢人的牧民將他們抓去,他們卻像是求之不得一般。
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到宣武站,李世民坐上了車,陳正泰同車作陪。
李世民靠在椅上,手中抱著茶盞,道:“朕在想一件事,突厥人自隋以來,一直為中原的心腹之患,朕曾對他們深為忌憚,可是何以,這才多少年,他們便失去了銳志?朕看那些散兵游勇,哪里有半分草原狼兵的樣子?說到底,不過是一群尋常的百姓罷了!
陳正泰想了想道:“陛下說的對,只是兒臣以為,陛下所忌憚的,乃是突厥這個部族,而非是一個兩個的突厥人,人力是有極限的,即便是再厲害的勇士,終究也不免要吃喝,會挨餓,會受凍,會害怕長夜,這是人的本性,可是一群人在一起,這一群人若是有了首領(lǐng),有了分工,那么……他們迸發(fā)出來的力量,便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