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現(xiàn)在最大的隱患是,揚州反了。
陳正泰看了婁師德一眼,道:“你既來報,可見你的忠義,你有多少渡船?”
“有四艘,再多,就無法掩人耳目了,請陛下、越王和陳詹事先行,下官愿護駕在左右,至于其他人……”
陳正泰皺眉:“反賊當真有萬余人?”
“真正的戰(zhàn)卒,當有五千之數(shù),其余人不足為論!眾鋷煹陆又溃骸俺季ㄒ恍┍,也頗通一些軍中的事,除越王左右衛(wèi)以及一些驃騎府心腹精卒之外,其余之人多為老弱!
陳正泰一時有些無語了,說實話,眼前這個縣令,他有點看不透,根據(jù)此人在高宗和武朝時期大放異彩,幾經(jīng)起伏,最后拜相的經(jīng)歷,陳正泰覺得這個人絕不簡單,可是眼前此人,似乎說的話,不像有假。
陳正泰沉吟著,口里道:“倘若我不肯走呢?”
“什么?”婁師德看了陳正泰一眼,有些錯愕,他隨即道:“若不走,則置天子于險地,一旦他們準備妥當,開始動手,陳詹事如何退敵?”
陳正泰凝視著他,道:“若是現(xiàn)在就走,風(fēng)險也是不小,雖是你已有安排,可是此處去運河,一旦被人察覺,在荒郊野外遭遇了追兵,又有多少的勝算?而鄧宅這里,高墻聳立,宅中又囤積了不少的糧食,暫可自守,既然是走是留都有風(fēng)險,那為何要走?”
陳正泰可一丁點也不傻,他并不打算走!
說走,又豈是那么簡單?
一旦行船逃走,不但要放棄大量的輜重,而且還需留一隊人殿后,這等于是將命運交給了眼前這個婁師德眼里。
倒不是陳正泰信不過婁師德,而在于,陳正泰從不將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手里。
與其遁走,倒不如死守鄧宅。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世族宅院,可不只是居住這樣簡單,因為天下經(jīng)歷了亂世,幾乎所有的世族宅邸都有半個城堡的功能。
他們建起高墻,里頭深挖了地窖,還有倉庫儲存糧食,甚至還有幾個箭樓。
若陳正泰帶來的,不過是一百個尋常士卒,那倒也罷了。
可畢竟他的身邊有蘇定方,還有驃騎以及太子左衛(wèi)的數(shù)十個精銳。
那么……借助著地利,未必不可以一戰(zhàn)。
當然,陳正泰還有一個大殺器,即越王李泰。
這些叛軍,一旦想要動手,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后路,是一定要營救越王李泰的,因為只有拿下了李泰,他們才有一絲成功的希望。
婁師德聽到陳正泰說要在此留守,居然并不覺得意外。
他道:“若是留守于此,就不免要玉石俱焚了。下官……來之前,就已放出了奏報,也就是說,這快馬的急奏,將在數(shù)日之內(nèi)送至朝廷,而朝廷要有所反應(yīng),調(diào)集軍馬,至少需要半個月的時間,這半個月之內(nèi),只要朝廷調(diào)集揚州附近的軍馬抵達揚州,則叛軍勢必不戰(zhàn)自潰。陳詹事,我們需堅守半月的時間!
雖說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可陳正泰對這事,其實有點心虛。
他甚至懶得把蘇定方招到面前來問了,因為蘇定方肯定要嗷嗷叫的說一定能守住,對于自己的二弟,他太了解不過了。
見陳正泰愁眉不展,婁師德卻道:“既然陳詹事已有了主意,那么守便是了,現(xiàn)在當務(wù)之急,是立即檢查宅中的糧草是否充足,士卒們的弓弩是否齊備,若是陳詹事愿死戰(zhàn),下官愿做先鋒。”
他一副主動請纓的樣子。
陳正泰倒是奇怪地看著他:“你不畏死嗎?”
“何懼之有?”婁師德居然很平靜,他正色道:“下官來通風(fēng)報信時,就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下官就實言相告了吧,高郵縣這里的情況,陛下已經(jīng)親見了,越王殿下和鄧氏,還有這揚州上上下下盤剝百姓,下官身為縣令,能撇得清關(guān)系嗎?下官現(xiàn)在不過是待罪之臣而已,雖然只是從犯,固然可以說自己是不得已而為之,如若不然,則勢必不容于越王和揚州刺史,莫說這縣令,便連當初的江都縣尉也做不成!”
“下官乃是進士出身的,可只是寒門出生,何曾不想建功立業(yè)?奈何出身卑微,若是不懂逢迎上官,只怕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涩F(xiàn)在不正是罪臣戴罪立功的機會嗎?若是守住了鄧宅,則下官可將功抵過。若是守不住,無非與陳詹事死在這里而已,即便是死,朝廷總會有撫恤,罪官的親族也可得到恩蔭。大丈夫生于世間,所為的,不就是求取功名,恩蔭子孫嗎?”
這是婁師德最壞的打算了。
在他的連環(huán)計策之中,死在這里,也不失為不錯的結(jié)局,總比吳明等人因為謀反和族滅的好。
若是真死在此,至少從前的罪過可以一筆勾銷,甚至還可得到朝廷的撫恤。
當然,他固然抱著必死的決心,卻也不是傻子,能活著自是活著的好!
于是他又道:“自然,我等也不能輕言生死。下官頗精通騎射之術(shù),尋常士卒,十數(shù)人當面,也不在話下。只要妥善守衛(wèi),那吳明等人鋌而走險,倉促來攻,未必不能拖延半月!
陳正泰不由地道:“你還擅長騎射?”
婁師德雖然是文臣出身,可實際上,這家伙在高宗和武朝,真正大放異彩的卻是領(lǐng)軍作戰(zhàn),在攻打吐蕃、契丹的戰(zhàn)爭中,立下不少的功勞。
婁師德頷首:“不但精通騎射,也略懂兵法!
“好!标愓┑故且矝]什么疑慮了,他決定相信眼前這個人一次。
雖然覺得這個人很不簡單,也不知他所圖的是什么,可是至少陳正泰相信,眼前這個人,是絕對不可能和叛賊為伍的!
這樣的人所追求的乃是拜相封侯,這不是幾個叛賊可以給予他的。
陳正泰便問道:“既如此,你先在此歇下,此番你帶來了多少差役?”
“有百余人,都是下官的心腹,下官這些年倒是掙了不少的錢財,平日都賞賜給他們,收服他們的人心。雖未必能大用,卻足以承擔(dān)一些衛(wèi)戍的職責(zé)。”
陳正泰:“……”
陳正泰不得不在心里感嘆一聲,此人真是玩得高端啊。
做縣令時,就已懂得收買人心了,也就無怪乎這人在歷史上能封侯拜相了!
陳正泰算是大開眼界,這個世上,似乎總有那么一種人,他們不甘寂寞,哪怕出身微寒,卻有著可怕的志向,他們每日都在為這個志向做準備,只等有朝一日,能夠功成名就。
陳正泰隨即便道:“來人,將李泰押來!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必須死守這里,整個鄧宅,都將圍繞著死守來行事。
過不多時,那李泰便被押了來!
李泰蓬頭垢面,一身狼狽,似乎吃了不少苦頭,此時他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人也消瘦了不少,到了這里,沒想到竟見著了婁師德。
他對婁師德頗有印象,于是大叫:“婁師德,你與陳正泰同流合污了嗎?”
婁師德將臉別向別處,不予理會。
李泰便又看著陳正泰道:“父皇在何處,我要見父皇……”
陳正泰只朝著他冷笑,眼中有著嘲弄之色。
李泰似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于是冷笑道:“陳正泰,我畢竟是父皇的嫡子,你這般對我,遲早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