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震的聲音沉了下去,“他們不是來賀喜的,是來看熱鬧的,是為蘇家撐腰的,是來看……高陽敢不敢來。”
“嗯。”
呂有容依舊淡淡應(yīng)了一聲。
“如今,我呂家收了聘禮,此事板上釘釘,整個長安都驚動了,這件事不好收場了……”
“祖父! 呂有容終于轉(zhuǎn)過身,燭火在她眸子里明明滅滅,“您知道羅成那支箭射來的時候,我在想什么嗎?”
呂震一愣。
“那時候羅成的箭射過來,我其實什么都沒想!
呂有容忽然笑了,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我就覺得,不能讓他死。”
“他這個人,看著精明得像只狐貍,其實蠢得很,總以為自己能算計一切,卻不知道,有些事是算不清的。”
“所以他會來的!
呂震走到她面前,看著女兒眼底那耀眼至極的光,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三天了!
“蘇家送了聘禮,開始搭喜棚了,整個長安各大世家都要收到請柬了,宗室親王要來,世家豪族要來,他要是想來,早就該有動靜了!
“有容,他不會來了。”
“事情這般發(fā)酵,他怎么可能會來?他面對的是半個朝堂的藩王,是你爹手里這兵權(quán)帶來的猜忌,他辭官是躲都來不及,怎么可能來呢?”
“因為他欠我的。”
呂有容打斷他,聲音不高,卻極為堅定。
“那支箭,不是白擋的,他高陽是什么人?是寧肯掀翻桌子也不肯吃虧的主兒,他欠了我的命,欠了我的情,想賴掉?”
呂有容忽然站起身,走到窗邊,她望著夜空里那輪被云遮了一半的月亮,道。
“他這個人,是屬狼的,看著蔫了,其實是在等時機,您以為蘇家鬧得越大,藩王來得越多,仇人來的越多,想要發(fā)難的人越多,他就越不敢來?”
“錯了!
“這滿城的紅綢,這扎堆的藩王,這全長安的眼睛,對他來說,不是阻礙,是戲臺!
“他就是那種人,越是人多,越是難搞,他越要跳出來,告訴所有人,這出戲,得按我的本子唱。”
呂震怔怔地看著她,這個從小在軍營里摸爬滾打、渾身是棱角的女兒,此刻臉上沒有了逼婚時的決絕,只有一種近乎通透的篤定。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呂有容剛學(xué)騎射時,摔了胳膊,青紫了一大片,卻咬著牙非要再騎一次,說 “怕了一次,這輩子都抬不起頭”。
原來,她從未變過。
呂震不說話了,轉(zhuǎn)身離去,暖閣里又剩了呂有容一個人。
她重新坐下,打開那本被翻得卷了角的話本,那是高長文寫的最 “香艷” 的那一版。
拋開一些看的令人眼紅的內(nèi)容,她指尖緩緩劃過 “河西擋箭” 那段,高長文寫得亂七八糟,卻在結(jié)尾加了一句:“女子雖弱,為愛則剛,縱萬箭穿心,亦要護他周全。”
“蠢才!
她笑著罵了一句,眼眶卻有點熱。
窗外的風(fēng)更緊了,吹得喜棚的骨架咯吱作響。
遠(yuǎn)處傳來蘇家燃放煙火的聲音,一朵朵炸開的光,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晝。
呂有容合上書,走到窗邊,這次她推開了整扇窗。
冷風(fēng)灌進來,吹動她的發(fā)絲,她卻像沒察覺一樣,仰著頭看那些轉(zhuǎn)瞬即逝的煙火。
“高陽,” 她輕聲說,像是在跟空氣對話,又像是在跟那個藏在暗處的人下戰(zhàn)書,“你要是敢不來,我就真嫁了。”
“到時候你可別后悔!
“可我知道,你不會的!
呂有容忽然笑起來,并不是那種被逼到絕路的慘笑,就此認(rèn)命的笑,而是帶著一點狡黠、帶著一點驕傲的笑,像個篤定自己能贏的賭徒。
“你欠我的,總得親自來還!
“用你的瘋,你的狠,你的不管不顧……我相信你會來的,我的意中人,不是腳踏七彩祥云的蓋世英雄,但他……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夜風(fēng)吹散了她的話,卻吹不散她眼底的光。
遠(yuǎn)處的煙火還在繼續(xù),暖閣里的燭火也還在跳,像兩顆遙遙相對的星,在各自的軌道上,等著相撞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