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太子,就連太上皇帝崇禎,其實也是一樣的想法。
不可打擊面太大,適可而止。
很快,太上皇崇禎也派人傳來了口信。經(jīng)歷過王朝末路的慘痛,崇禎的看法更為消極和謹(jǐn)慎。
“皇兒興明,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魏閹之禍,殷鑒不遠。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當(dāng)此之時,穩(wěn)定壓倒一切。切莫因一時之憤,而壞祖宗之基業(yè)!
崇禎的態(tài)度,顯然是傾向于“穩(wěn)”字當(dāng)頭,甚至帶有一絲息事寧人的意味。
太子的“穩(wěn)”和太上皇的“忍”,讓朱興明更加難以決斷。
他獨自在乾清宮徘徊,夜不能寐。他知道,無論選擇哪一條路,都必將帶來深遠的影響。
而此刻,詔獄中的陸沉,在經(jīng)歷了最初的絕望和瘋狂后,反而漸漸冷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但在死前,他還要做最后一件事——將水?dāng)嚋,讓朱興明也不好過!
他開始在審訊中,“積極配合”,不僅交代了自己的罪行,更開始“攀咬”,將他所知的所有與他有過往來、收受過他好處的官員,無論輕重,無論是否參與核心機密,都一一供出,甚至添油加醋,夸大其詞。
他就是要用這份無比冗長、牽扯極廣的供詞,給朱興明出一道無解的難題!
駱炳將陸沉這份不斷加長、幾乎要將半個朝廷都裝進去的供詞,呈送到了朱興明面前。
陸沉的惡毒用心,他如何看不出來?這分明是臨死前也要拉整個官僚體系陪葬!
壓力,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涌向朱興明。
是揮淚斬馬謖,壯士斷腕?還是投鼠忌器,妥協(xié)讓步?
就在這僵持不下、氣氛最為凝重微妙的時候,一件石破天驚的事情發(fā)生了!
太子朱和璧,竟然拿到了那份關(guān)鍵的、記錄著數(shù)百名官員名單的陸沉原始供詞。
供詞在孟樊超手里,太子找到他,說父皇想要看名單。
孟樊超哪里敢怠慢,便將卷宗呈上。
結(jié)果在一個深夜,太子于東宮之內(nèi),屏退左右,竟將那厚厚一疊供詞,付之一炬!
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年輕卻堅毅的臉龐。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這可能帶來的后果。但他更知道,若讓這份名單公之于眾,對大明朝而言,將是一場不亞于叛亂的災(zāi)難。
他寧愿自己承擔(dān)“毀證”的罪責(zé),也要替父皇,替這個國家,斬斷這無限蔓延的惡性循環(huán)。
幾乎就在太子燒毀供詞的同時,詔獄傳來噩耗——主犯陸沉,在嚴(yán)密看管下,竟“突發(fā)惡疾”,暴斃而亡!
消息傳出,舉世嘩然!
陸沉一死,最重要的活口和證詞來源斷了。
那數(shù)百名原本惶惶不可終日的官員,在短暫的驚愕之后,幾乎是齊齊地松了一口氣,仿佛壓在頭頂?shù)木奘查g被移開。
一種詭異的氣氛開始在朝堂蔓延,那是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以及對某些“默契”的心照不宣。
然而,乾清宮內(nèi),卻是雷霆震怒!
“逆子!安敢如此!”朱興明“勃然大怒”,摔碎了心愛的茶盞,厲聲下令,“太子朱和璧,私自毀壞重要證物,干涉司法,目無君父,即日起幽禁東宮,無朕旨意,不得踏出宮門半步!閉門思過!”
圣旨一下,百官心情復(fù)雜。一方面,感念太子“燒書”之舉,等于變相保全了很多人。
另一方面,看到皇帝如此嚴(yán)厲地處罰太子,又覺得陛下圣明,法度森嚴(yán)。
只有極少數(shù)人,嗅到了這其中不同尋常的氣息。
孟樊超在得知太子燒毀供詞和陸沉暴斃的消息后,獨自在衙署內(nèi)靜坐了很久。
他回想起皇帝這些日子以來的猶豫,回想起太子進言時的沉穩(wěn),回想起陸沉死得如此“恰到好處”……一個個片段在他腦海中連接起來。
他深夜求見皇帝。乾清宮內(nèi),只有君臣二人。
孟樊超沒有繞圈子,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判斷:“陛下,太子殿下燒毀供詞,陸沉恰在此時暴斃……這一切,是否太過巧合?”
朱興明看著他,臉上沒有了白日的“震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靜,甚至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孟樊超繼續(xù)道:“陛下若真要徹查陸沉余黨,縱然太子燒了供詞,以錦衣衛(wèi)和暗衛(wèi)之能,豈會沒有備份?陸沉又豈會死得如此不明不白?陛下此舉……是否意在借太子之手,行穩(wěn)定朝局之實?幽禁太子,看似懲罰,實為保護,更是做給那數(shù)百名涉案官員看的。讓他們感念太子‘恩德’,又敬畏陛下‘天威’。如此一來,既避免了朝堂震蕩,又讓那些人心懷畏懼,日后必然收斂行徑,對陛下和太子,感恩戴德,更加忠心!
他將自己的推測和盤托出,最后總結(jié)道:“陛下圣心獨運,臣……佩服!
他這話,并非諂媚,而是真正想通了其中關(guān)節(jié)后的嘆服。這已不僅僅是政治手腕,更是帝王心術(shù)的極致運用。
朱興明聽完,既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他只是靜靜地看了孟樊超片刻,然后,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端起桌上新沏的茶,輕輕呷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悠悠地說了一句:
“這茶,滋味不錯!
一語落下,滿室皆靜。窗外,似乎有夜風(fēng)掠過檐角,發(fā)出細(xì)微的嗚咽,仿佛在為這場悄無聲息、卻影響深遠的政治風(fēng)暴,畫上了一個休止符。
一場看似足以顛覆朝綱的巨案,最終以主犯伏誅、太子受罰、數(shù)百官員僥幸過關(guān)的結(jié)局落下帷幕。
表面上看,皇帝似乎妥協(xié)了,太子似乎沖動了。
但唯有置身棋局核心的寥寥數(shù)人明白,在這場雷霆與雨露的交織中,最大的贏家,依然是那位端坐于龍椅之上,看似猶豫,實則始終掌控著一切的帝王。
朱興明用一場“憤怒”的表演和太子的“犧牲”,既維護了法度的尊嚴(yán)(,又保全了官僚體系的穩(wěn)定,更在無形中,為年輕的太子積累了巨大的政治資本和潛在的擁護力量。
這一石三鳥之計,不可謂不深,不可謂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