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编嵕拍棠虥]回答,參加過一次廣潮斗繡的胡二姐替她回答:“成品繡中,只要能看出是一顆荔枝就算!
柯招娣叫道:“那不太占便宜了!”
胡二姐道:“你看那邊,廣茂源的荔枝也不是顆顆完全!
原來廣茂源那邊的《籃采離支》是荔枝剛剛采下來的樣子,部分荔枝還帶著枝葉,枝葉雖不如這邊多,但也有荔枝被籃筐或別的荔枝擋住,并非顆顆完整——這才是正常的,哪有名作是一顆又一顆的完整荔枝擺在畫面上的?不過相對來說,隱了部分的荔枝凰浦這邊明顯較多,靠著這個優(yōu)勢,凰浦的荔枝數(shù)量便趕了上來。
胡二姐冷笑道:“所謂《葉藏丹果》,這個藏字原來是這么用的!”
柯招娣叫道:“這是陰謀詭計!陰謀詭計!”
鄭九奶奶跟袁莞師雖然不對付,但輸給刺繡宗師她們心里不算難過,讓一個無名繡娘踩著她們成名卻讓她們難受,因此這時竟幫著袁莞師這一邊說話。
黎嫂恰好離她們不遠,忍不住道:“繡荔枝就是這樣啊,有些荔枝被擋住很正常,這是畫稿設(shè)計時的技巧!
柯招娣呸了一聲:“技巧,你們就靠玩弄陰謀詭計來贏!”
這時鄭九奶奶冷笑了一聲:“輪得到你們來瞎操什么心,斗繡荔枝,廣東沒人能贏袁惠妹的!
柯招娣一喜,問道:“怎么說?”
鄭九奶奶卻又是一聲冷笑,不肯回答。
這時觀戰(zhàn)的人少了許多,場面十分冷清,她們的爭論就恰好被梁晉聽到了,梁晉撫須微笑道:“這上乘斗繡,要先看成品——看針法、看構(gòu)圖、看立意,最后才算那些細枝末節(jié),荔枝多少只是細枝末節(jié),除非是針法、構(gòu)圖、立意都難分高下,否則論不到這些細枝末節(jié)!
針法是基礎(chǔ),構(gòu)圖是匠心,立意卻得有天賦靈氣支撐了,鄭九奶奶的繡品少的就是靈氣,因此她針法再辣、針?biāo)僭倏,也永遠無法在荔枝繡上與袁莞師爭先。
柯招娣等哦了一聲,笑道:“原來如此!這么說凰浦那邊是沒機會了!
梁晉的言論傳了開去,凰浦這邊不禁人心浮動,黎嫂的擔(dān)憂都寫在臉上了,林添財也不禁煩躁了起來,方臺之上林小云和李繡奴都微受影響,高眉娘突然按住了兩人的手,說道:“不用擔(dān)心,你們好好地繡就可!鳖D了一頓,低聲道:“我們能贏。”
前面連續(xù)幾次的反敗為勝,讓高眉娘在兩人心里建立了很強的說服力,兩人精神一振,便都恢復(fù)了精神。
她們?nèi)巳绱,卻未影響外界的氛圍,黃謀忽然起身道:“失陪。”走到一邊,派了人來請林叔夜,林叔夜有些意外,看看方臺上一切正常,便跟來者尋到一處小船,黃謀已經(jīng)等在船上了,隨從跳到別處,黃謀一撐篙,小船蕩開些許,不與人湊,這才坐下笑道:“林賢弟,我是黃謀!
“久聞大名,黃二舍客氣了!绷质逡沟溃骸安恢嵴傥仪皝碛惺裁捶愿!
“吩咐可不敢當(dāng)!”黃謀哈哈笑道:“經(jīng)此海上斗繡一役,林賢弟你在粵繡行中也算立下萬兒了,往后繡行之中,必將有你凰浦繡莊一席之地!
這話由廣東第二名莊的實權(quán)人物說出來,分量自不一般,林叔夜聞言欣然,拱手道:“承蒙謬贊,往后小弟定更加努力,不負黃兄之稱!
黃謀微微一笑:“卻不知斗繡結(jié)束之后,賢弟有何打算?”
林叔夜心想自己的目的倒也不怕被人知道,便攤開了說道:“斗繡賞品之中,有兩件是小弟的心儀之物,等斗繡結(jié)束,或得或換,也算了了一樁心愿!
他這話是實話,黃謀卻當(dāng)他是在搪塞,含笑接口:“按慣例,參加海上斗繡者十六名內(nèi)都可獲丙等獎品一件,八名之內(nèi)可再得乙等獎品一件,按照排名,排前者先選,凰浦已經(jīng)打入八名之內(nèi),可得丙等、乙等獎品各一件!
若能再進一步,四名之內(nèi)可再得甲等獎品一件,入決賽者反而不獎——往年殺入決賽者通常都是廣茂源、潮康祥兩家,他們本來就是這次斗繡的主辦方,自己獎自己便沒意思了,所以不獎。林添財早打聽好了,那古蜜正屬于乙等獎品,以凰浦繡莊如今的排名,能夠拿到古蜜的機會相當(dāng)大,萬一被人搶先,也大可補價置換。
黃謀笑道:“不知賢弟心儀的是哪件寶貝,倒是愚兄幫忙安排安排吧。”
這等小人情,林叔夜也不推辭:“那我在這里先謝過二舍了!
黃謀又道:“拿了獎品之后呢?”
“回廣州,準備參加廣潮斗繡!
黃謀眉毛挑了挑:“好志氣!那今年的廣潮斗繡之后,指不定要出第十一家名莊了!
“承吉言!”
“廣潮斗繡,那入門押金其實只是小事,斗繡所需的備繡才是大頭,但賢弟有子峰兄撐腰,想必這點也不成問題!
這句話就是明晃晃的試探了,海上斗繡拼到這個地步,廣茂源對凰浦已是擺明車馬地進行壓制算計了——加上陳子丘的死,回廣州后凰浦和廣茂源的關(guān)系會變成什么樣子實在難說,要參加廣潮斗繡的備料凰浦遠未購齊,廣東市面上的繡料多多少少都被廣茂源、潮康祥兩家控制,萬一到時候被廣茂源掐了脖子,潮康祥這邊便不能得罪了。
林叔夜微一猶豫,便坦白道:“不瞞二舍,凰浦是個小繡莊,便是廣潮斗繡的入門押金我們也是剛剛籌集,參加斗繡的各種配料遠未齊備。至于廣茂源那邊,小弟剛剛自立,也不好意思去問大哥索取!
對此黃謀毫不意外,若不是看到他陳家顯然已在兄弟鬩墻,他今天找林叔夜做什么?哈哈一笑,道:“那也是小事一樁,回頭凰浦這邊差什么,便讓令舅來知會一聲,斗繡所用備料我們潮康祥多多有余,且都放在廣州了,到時候拿了多少按市價八折計算即可,萬一銀兩緊張,只要你林賢弟簽個押,先賒著也無不可!
林叔夜聞言大喜,一揖到底:“二舍。”
黃謀拉了他手說:“說起來你也是半個潮州人,我們又一見如故,何必見外。你若不嫌棄,以后便兄弟相稱吧!
林叔夜便從“二舍”改稱“二兄”,黃謀拉著他的手好生親近,又說:“昨夜令舅來訪,我剛好去商量今天斗繡改章程的事,等回來之后卻見他欲語還休,其實他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么?賢弟不妨跟我坦白了吧!
林叔夜沉吟道:“其實也正是為了今天斗繡的事。”
“怎么說?”
“其實……”林叔夜道:“不瞞謀兄,其實如果是獻繡比拼,我莊頗有勝算。”
“哦?”
林叔夜道:“我們繡莊高師傅的繡技,謀兄覺得如何?”
黃謀豎起了拇指:“雖無宗師之名,卻有宗師之能!”
“小弟代高師傅謝過謀兄夸獎。”林叔夜道:“我們高師傅的繡功或不在袁莞師之下,而此次獻繡準備的繡品是高師傅精心準備的,而莞師那邊聽說并未太過上心,拿來的并非莞師之杰作。以高師傅之上品、對上莞師之中品,我凰浦便頗有勝算。所以我舅舅昨夜過訪,倒不是要走門路,只求獻繡評比之時能夠公正公平罷了!
“原來如此。”黃謀啊了一聲,一拍大腿:“那我們可就中了廣茂源的計了!”便將昨夜商議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對此林叔夜早有推測,聽了黃謀的話后才算清楚知曉。
黃謀恨恨道:“所以昨晚梁晉故意為難,原來是以退為進之機,可笑我們都被他給算計了,什么廣茂源,什么袁莞師,盡是蠅營狗茍之輩!更可笑的是今早抽簽,梁晉顯然也做了手腳,賢弟你初立繡莊不及兩月,廣茂源卻不敢跟你正面對決,而要用這陰謀詭計,茂源繡莊在廣東的運道,我看也差不多到頭了!
林叔夜淡然道:“事情既然已經(jīng)定下,我們也無話可說,只正面應(yīng)戰(zhàn)便是了。”
黃謀笑道:“好胸襟。只是陳家做到這個地步,那是連臉皮都撕下不要了,賢弟你回到廣州之后怕是還是要被針對,甚至就是廣潮斗繡,如果沒人照應(yīng),凰浦繡莊怕也將舉步維艱!
說到此處,他含笑而不語。
林叔夜已經(jīng)猜到他的意圖,便順著他的話頭道:“屆時還得請二兄請照拂一二。”
黃謀笑道:“本來我應(yīng)該答應(yīng)的,只是你跟子峰兄畢竟是親兄弟,廣潮斗繡又是在廣州,那是陳家的地盤,如果我潮康祥要在那里照拂你,被人知道,未免要笑我黃家越俎代庖!
話說到這里,圖已將窮而匕未現(xiàn)。
林叔夜道:“小弟雖是陳家骨血,但老太太說了,我承繼了凰浦繡莊后當(dāng)自立自強,連參加這海上斗繡的費用,也都是我舅舅自掏腰包才,因此今后在,生意上在生意上,凰浦跟茂源在商言商,家族親情且放在一邊吧!
“這話不虛么?”
“自然是實話!”
“如果是實話,那就有得一說了!秉S謀笑道:“我有個提議,賢弟不妨斟酌斟酌!
“二兄請說!
黃謀道:“我欲資助賢弟,幫賢弟掃清路障,讓凰浦繡莊在廣繡行中大放異彩,往后你在廣、我在潮,我們兄弟聯(lián)手,重定這粵繡江山,賢弟可愿與我共圖這份大業(yè)?”
林叔夜說道:“若能得潮康祥之大援,誠所愿也!”
黃謀嘴角忽然帶起一絲冷笑來:“不是外援!
“嗯?”
黃謀道:“是共同的大業(yè),不是外援!
林叔夜瞳孔微微一縮:“二兄的意思是?”
“凰浦繡莊參加廣潮斗繡所需要的資金、繡料,全部由我備齊。斗繡期間的所有門路,也由我來替你打通。甚至就是斗繡之后的繡料、銷路,我黃某人也替你包了。此外,我再補你二千兩現(xiàn)銀!秉S謀道:“但凰浦繡莊,需要讓渡我四成五的股份。你仍然是大頭,我占小頭,我們里應(yīng)外合,共分廣繡天下,兄弟,覺得如何?”
林叔夜忽然笑了,笑得黃謀有些莫名其妙,他冷冷道:“怎么,賢弟覺得這個開價不合適?”
林叔夜笑道:“二舍愿意入股,凰浦繡莊歡迎之至!我們也早就備好了股份。這二千兩銀子,也正是小弟內(nèi)心的定價!
黃謀臉上神色稍稍緩和,就見林叔夜伸出一只手掌來,黃謀問:“什么意思?”
林叔夜道:“二千兩銀子,凰浦繡莊百之其五的股份!
黃謀冷冷道:“林賢弟,獅子口不是這么開的!
林叔夜道:“這不是獅子大開口,而是我凰浦繡莊,就值這個價!
黃謀冷笑道:“林賢弟,你年輕氣盛我不怪你,但生意上的事,我看你還是回去跟你舅舅商量一下吧。雖然你不知從哪里找來了個刺繡高手,但繡行的生意,不是靠一兩個高手就能打通天下的。”
“不必!绷质逡沟溃骸袄C莊的事情,我舅舅聽我的。二舍想要入股凰浦,大家一起賺錢,小弟歡迎之至。但想要出錢買我讓我背刺我大哥,那就抱歉了。陳門內(nèi)部雖有不和,但我對我大哥的敬愛從未有變。我會按照生意場上的正道去競爭,但不至于眼皮淺到被人收買利用!
黃謀抬頭望天,忽然哈哈笑道:“小子,我看你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吧!今天做哥哥的就跟你攤白了說吧:在廣東做繡行生意,得罪了廣茂源,你還有一線生機,這一線生機就是我潮康祥!可要是同時得罪了廣茂源和潮康祥,那你的繡莊就等著關(guān)門吧!”
他似乎已經(jīng)沒了談下去的意思,抬手一招呼,便有隨從駕舟過來,將小船拉回去,離開之際,林叔夜忽然道:“二舍,你為什么選擇此刻與我說這些?”
黃謀頭也不回:“現(xiàn)在不說,明天你興許就滾蛋了。!
“二舍是覺得,這場斗繡我們一定會輸?因為今天輸了,所以明天可能就打道回府了?”
聽了這話,黃謀抬起的腳猛地停了一停。
林叔夜道:“那萬一今天的斗繡,凰浦贏了呢?”
黃謀一只腳已經(jīng)在另一艘小船上,這時忍不住回頭:“贏?”他隨即哈哈大笑,仿佛聽到一個什么笑話,笑了很久,這才停下說:“小子,你能逼得廣茂源不要臉面,臨時修改賽程,逼得他們不顧規(guī)矩抽簽出千,更逼得他們出動袁莞師來跟你們斗繡荔枝——你小子能將廣茂源逼到這個地步,的確值得你傲氣一把。但這又如何?莊就是莊,閑就是閑,廣茂源這次只是丟了臉面,但只要最后贏了,他就仍然是莊家,你那個小繡莊,就仍然得在陳子峰林蔭底下討生活。”
林叔夜還是那句話:“那萬一今天的斗繡,凰浦贏了呢?”
“贏?”黃謀大笑:“跟袁莞師斗繡荔枝,你們還想輸?”
他笑了一會,忽然發(fā)現(xiàn)林叔夜仍然在看著他,眼神平靜而認真。
“這小子……不會是認真的吧?”這個念頭在黃謀腦中閃過,隨即覺得荒唐。
卻就聽林叔夜說:“二舍,如果我們贏了,又如何?”
黃謀冷笑道:“如果廣茂源真的輸了,我就用兩千兩銀子,買你凰浦繡莊百之其五的股份。”
“不夠!”林叔夜道:“還需要潮康祥白紙黑字地應(yīng)承:供應(yīng)海上斗繡之后、廣潮斗繡之前,凰浦繡莊所需的基礎(chǔ)繡料——當(dāng)然,我們會按照市價支付銀兩!
黃謀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卻發(fā)現(xiàn)林叔夜仍然平靜地看著自己,他忽然就笑不下去了。
林叔夜道:“二舍,你覺得袁莞師贏定了,然而你卻不敢應(yīng)么?”
黃謀眸中精光一閃:“好!就沖著你這狂妄勁,哥哥我就應(yīng)了你!”
林叔夜快步上前兩步,豎起手掌:“君子一言!”
黃謀頭都不會,反手拍在他手掌上:“快馬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