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過后,賽程繼續(xù)。
果然梁晉并未宣布剝奪凰浦繡莊的參比資格,一切仿佛沒發(fā)生過一樣。
這第三場現場斗繡,能參加的只剩下八莊四對,除了四個種子選手之外,這將是天地玄黃四組最后的組內角逐,因此賽場和賽制又都有了調整。
賽場方面,乾一和乾二兩艘巨艦被拉近到接舷,數十片木板釘成一片能容二十人坐立的大方臺,用釘子臨時固定,釘在了兩艘巨艦接合處——這個方臺,就將是這一輪斗繡的賽場,兩船甲板剩下的地方都用來容納觀眾,這就讓賽場變得更大,其余三個賽場也做了同樣的處理。
賽制方面,梁晉、蔡有成、徐博古和霍綰兒作為四大主評,分別蒞臨四個賽場作為監(jiān)場,監(jiān)場之下又設兩個評審,天字號賽場由梁晉監(jiān)臨,斗繡時間在下午進行,斗繡內容抽簽決定。
整個上午都花在布設賽場上,同時林叔夜來到梁晉面前,站在他身邊的是天字組的另一個勁敵——葵潭繡坊的莊主(其實是廣東十大名莊之一的潮永安的代表)。
一個盲眼荷官洗了牌,雙方從一副牌九中各取一張,恰巧,兩人抽出的都是一張六黑,湊成了一副“長三”,一個評審唱牌:“葵潭繡坊、黑六點,凰浦繡莊,黑六點——長三!”另一個評審查斗繡分類簿,唱道:“長三,斗繡圍棋!”
圍觀的人里頭有懂行的,聽了之后紛紛道:“斗繡圍棋啊!這下好看了!”
梁晉道:“按本次大會所定賽制,雙方仍需三人參比。”
林叔夜領到題目后,也不管現場的紛擾,立刻回到駐地,聽說是斗繡圍棋后,在場各人反應不同,高眉娘只是哦了一聲,而圍觀過廣潮斗繡的林添財則嘆道:“終于來了一場像樣的大斗繡了!
林小云問:“繡圍棋怎么斗?”連他都沒見過,就更不用說李繡奴和喜妹了,便是黎嫂也只是聽過,沒見過。
“這斗繡圍棋,乃是大斗繡了,跟之前什么繡風車、繡魚鱗,全然不同。之前那幾局,只能說都是小兒科!”
林添財一邊說著,一邊用竹杖在沙灘上劃出縱橫十九道來:“繡圍棋是在一張有方格網上的布帛上,以方格網為棋盤,以金銀線繡出圓形棋子,金線棋子當黑子,銀線棋子當白子。
“繡圍棋時,棋子怎么繡有定制,不合規(guī)者為廢棋,短針步者為廢棋,不圓者為廢棋,連續(xù)繡出七個廢棋者出局,廢棋或者棋子被吃者以線穿劃,在穿劃棋之上繡花算新棋占格——這叫棋上添花,其余都按圍棋規(guī)則進行!
林小云道:“原來這樣,這不就是下棋嘛!不難!
林添財道:“可沒那么簡單!普通下棋,棋子放上去就算占眼,但繡圍棋得繡啊,而且普通圍棋是輪流下棋,你下完了一子我才能繼續(xù)下,可斗繡圍棋不是,斗繡圍棋不用輪流,誰下手快,誰就占眼!
林小云怔了怔,隨即明白過來:“所以這還是斗速度!”
“對,也不對!”林添財說:“斗繡圍棋,除了棋藝之外,同時也是要考針法的快、準、穩(wěn)、精,可以說是對繡莊綜力的大考,所以叫作大斗繡!
這時喜妹拿了一塊布帛來,高眉娘起針拉了三縱三橫,當作一個簡約的圍棋棋盤,然后在上面演示著怎么繡圍棋,一邊說:“繡圍棋,不是在網格上繡個圓圈便算,按照規(guī)制,必須繡出棋子的凸起感,因此當用凸高針法。凸高針法不在基礎八門之內,屬于變體針法!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金線在網格上繡出凸高隆起的一顆棋子。
林小云看了一遍后呵呵一笑:“不難!”便拿起另外一根繡花針,也用同樣的針法繡了一顆圍棋,手法倒是挺快,但其中一角少了一步,這圍棋就顯得不圓。
林添財叫道:“這便是廢棋了!
林小云罵道:“娘的!”正要改時,高眉娘眼疾手快,已經在這顆棋子上用銀線一穿,林添財道:“對——吃子的時候也是這樣吃!彼@句話才說完,高眉娘已經在“廢棋”上繡了一朵花,林添財贊道:“真快!這就叫棋上添花了!”
林小云甚不服氣:“我是第一次繡才手誤,等會練上兩次,肯定就不會出廢棋了。”
高眉娘又將繡架移到李繡奴面前,李繡奴悟性也快,她吸取了林小云的教訓,扎扎實實地繡了一顆圍棋,但速度卻慢得多。
林添財道:“這不行啊,快了就錯,繡對了又慢!
這時黎嫂接過,也繡了一顆,卻是十分穩(wěn)當,速度比李繡奴快、比林小云慢些,圍棋卻繡得凸圓完滿,十分穩(wěn)健。
高眉娘問:“你繡過?”
黎嫂道:“去年中秋,用廢布料和人玩過!
林小云道:“放心放心,我練上一練,繡個七八個就能熟極而流了,下午保證又圓又快!
高眉娘道:“卻還有個難處。如果雙方繡速相當,則要看棋力高下,我棋藝平平,對方陣營里若有圍棋高手,那我們就要吃大虧了!
“這么麻煩。 绷中≡频溃骸捌鋵嵈汤C就刺繡,怎么還跟圍棋扯上關系了呢!”
對于他這句吐槽,高眉娘卻不以為然:“刺繡本是藝道的一種,僅僅懂得針線活而沒藝術修養(yǎng),那出來的繡品再精致也帶著工匠氣,永遠達不到上乘境界,所以斗繡場上與琴棋書畫結合是常有的事!
李繡奴聽了問:“所以我們還要學琴棋書畫?”
“倒也不用學到很精通,只是要都懂一些。藝道的境界,一法通萬法明。”高眉娘說:“當然真上了斗繡場,可以有棋藝高手在旁指點——正如出繡品時有畫師作畫來當原稿,不算犯規(guī)。只是咱們孤懸海外,臨急臨忙卻哪里去尋一個精通棋藝的高手來?”
林小云一聽笑道:“原來可以有人指點啊,你又不早說!彼聪蛄质逡,忽然想起什么,趕緊低頭把嘴閉上了。
林叔夜微微一笑,說道:“現在還有一點時間,你們快拿了布料,到棚里去好好將手法練熟了。這是三人同繡,不能光靠姑姑!
云、黎、繡三人答應了便去,高眉娘看了林叔夜一眼:“你會圍棋?”
林添財道:“我見他擺弄過,應該會一些吧!
林叔夜笑了笑,說:“也不算很精,兩年前去潮州府游玩時,恰逢府城弈林大比,我去玩了一圈,止步于前四,未能進入決比!
林添財吃了一驚:“阿夜你這么厲害!潮州能入前四,那全省不也有前十?那可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要知道粵東潮州府雖然在唐朝時尚屬蠻荒,但經過韓愈播文兩宋發(fā)育,到皇明時卻已成為天下有數的文教大府,底蘊深厚人才輩出,到了正德嘉靖年間更是進士頻中狀元獨點,琴、棋、書、畫、雕、繡、瓷、陶全面開花,各個領域都有甚高成就者,林叔夜能在潮州殺入前四,那可就不只是“精通”了。
林叔夜微微一笑,高眉娘見他成竹在胸的樣子,便也不再擔心,要到棚內去做指點時,林添財忽然道:“且慢!有兩個消息需要說說。第一,昨晚海上斗繡的幾個話事人忽然碰頭,之后霍家那個丫鬟就來傳消息讓我們安心備賽,想必今天梁晉沒說剝奪我們參比,應該是那位霍姑娘出力了。”
林叔夜點頭道:“是的!
林添財又說:“另外那屏兒姑娘又說:雖然參比資格得以保留,但我們還是會受到一些為難——我想斗繡圍棋卻又要求三人參賽,就是落在此處!
如果是單獨參賽,以高眉娘的針法速度,這場斗繡簡直就是十拿九穩(wěn),但三人參賽的混戰(zhàn),結果就難說了。
高眉娘淡淡道:“只要我們能上斗繡場,那時勝敗各憑本事,些許為難不足為慮!
林叔夜道:“這第一個消息我是曉得的,第二個消息是什么?”
林添財把聲音給壓低了:“第二個是我剛剛收到的,有人賣消息給我,說李繡奴是別人買通放在我們這的二五仔!”
二五仔是粵語里叛徒、出賣者的意思,也可以指臥底,聽了這個消息,林叔夜和高眉娘都是一怔。
高眉娘皺眉問道:“消息確切么?她雖然是個朝鮮姑娘,但咱們可別冤枉了清白人!
“時間這么緊張,我還沒能去核實,”林添財道:“不過既有這個隱憂,下午的斗繡還是別讓她上場了吧!
圍棋斗繡三人上場,除了高眉娘外,云、黎、繡便得三選二。
林叔夜道:“李繡奴的來歷和志向,聽來不像假的!
林添財冷笑:“她講的那個故事,我一個晚上能編十個出來!”
林叔夜輕嘆了一聲,問高眉娘:“姑姑,剛才看黎嫂繡圍棋的手法速度,又穩(wěn)又快,比云娘穩(wěn),比繡奴快,如果是她上場,你覺得如何?”
高眉娘道:“黎嫂以前練過,但她資質平平,又乏應變之才,云娘和繡奴只要練上一個時辰,應該就能超過她的。”
林添財道:“可那新羅婢如果真是二五仔,斗繡場上一個反水,那時候我們想翻盤都難了!
高眉娘看看林添財,又看看林叔夜,說道:“你們決定吧。”便轉身離開了。
她這樣子也不是第一次了,連林添財都懶得吐槽了,就對林叔夜道:“阿夜,這場是三人同時上場呢,黎嫂就算繡得慢些,有高師傅鎮(zhèn)場,我覺得問題不大,福瑞德排名比潮永安高,我們連福瑞德都贏了還怕潮永安不成?可要是那李繡奴真是個二五仔,到時候后果就難以預料了!”
林叔夜心下盤桓,知道按高眉娘的判斷,李繡奴上場的話速度應該能高過黎嫂,可如果她真的反水帶來的危害又不可估量,思前想后,覺得以自己的棋力再加上高眉娘的針法優(yōu)勢,就算黎嫂這一環(huán)有所欠缺勝算應該也不低,便道:“罷了,聽舅舅的。這一局我們求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