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未央宮內(nèi)的劉盈,卻將搜尋阿提拉未果的些許煩悶暫且壓下,將目光投向了更深層次的帝國隱憂——土地兼并。
作為穿越者,他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清楚,土地兼并是懸在每一個封建王朝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漢承秦制,又經(jīng)楚漢之爭,立國之初為了獎勵功臣,分封了大量列侯,賜予了廣闊的食邑和土地。
這些功臣及其后代,憑借著政治特權和經(jīng)濟優(yōu)勢,不斷兼并小農(nóng)土地,導致大量自耕農(nóng)破產(chǎn),淪為佃戶或流民。
劉盈站在未央宮高大的殿閣上,俯瞰著長安城的萬家燈火,心中卻是一片清明。
他知道,歷史周期律的魔咒,其根源往往就在于土地分配的失衡。功臣勛貴們坐擁萬頃良田,富可敵國,而底層百姓卻無立錐之地。
一旦天災人禍,流民四起,這些龐大的莊園主為了自保,往往擁兵自重,甚至成為割據(jù)勢力,加速王朝的崩潰。
“可以讓他們有錢,但絕不能讓他們既有錢,又有地,還有權!”
劉盈在心中默念。功臣們的后代,躺在祖先的功勞簿上,享受著封地的產(chǎn)出,久而久之,必然形成尾大不掉之勢,甚至威脅中央皇權。
歷代教訓,殷鑒不遠。
他深知,觸動既得利益者的蛋糕,是極其危險的事情,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fā)動蕩。
但這個問題若不解決,大漢的根基終將被腐蝕。他必須做,而且要從最核心、最信任的那批人開始。
深思熟慮之后,劉盈下了一道密旨,召見了四位堪稱帝國柱石的重臣。
猛將之首舞陽侯樊噲,呂后的妹夫,也是劉盈的姨父;絳侯周勃,官至太尉,軍方代表;曲逆侯陳平,位列左丞相,智囊核心;酂侯蕭何,前丞相,雖已致仕,但德高望重,乃文官典范。
這四人,或是劉盈的至親,或是劉邦時代的元從,或是深得信任的股肱,他們的態(tài)度,將決定此項政策的成敗。
四人奉詔入宮,被引至一處僻靜的暖閣。
閣內(nèi)炭火溫暖,茶香裊裊,但氣氛卻莫名有些凝重。
劉盈沒有像往常一樣賜座敘話,而是站在窗前,背對著他們,沉默了許久。
樊噲性子最急,忍不住粗聲問道:“陛下,急匆匆召俺們幾個老家伙來,是出了什么大事?莫非是北邊匈奴又不老實了?還是那個什么阿提拉有消息了?”
劉盈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一絲罕見的猶豫和難以啟齒的神情。
他看著眼前這四位須發(fā)皆白、為大漢立下汗馬功勞的老人,心中五味雜陳。
他們是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是支撐起這個帝國的基石,如今卻要由自己來提出這個近乎“削藩”的提議。
“今日召幾位愛卿前來……”
劉盈的聲音有些干澀,“并非外患,而是……關乎我大漢千秋萬代的內(nèi)政之事。”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目光掃過四人:“朕……欲改革封賞之制。諸位愛卿以及眾多功臣列侯,如今所享有的封地、食邑……朕希望,能逐步收回,轉(zhuǎn)由朝廷統(tǒng)一管理!
此言一出,暖閣內(nèi)頓時一片死寂!
樊噲瞪大了眼睛,仿佛沒聽清:“陛下……您說啥?收回封地?”
他臉上的橫肉抽動了一下,顯然無法理解。
周勃眉頭緊鎖,沉穩(wěn)的臉上也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他沒有立即開口,但緊握的拳頭顯示了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陳平眼中精光一閃,垂下眼簾,似乎在急速思考。
蕭何則依舊保持著那份古井無波的淡然,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劉盈知道,僅憑一句話無法說服他們,他必須拿出更有力的理由。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密奏,沉聲道:“并非朕刻薄寡恩,忘卻在座諸位以及天下功臣的汗馬功勞。實在是……朕不能不為后世子孫計,不能不為大漢的江山社稷慮!”
他看向樊噲,語氣懇切:“姨父,您可知,如今關東、關中各地,豪強兼并土地到了何種地步?”
“功臣之后,倚仗權勢,巧取豪奪,無數(shù)自耕農(nóng)失去田地,淪為佃戶,甚至流離失所!”
“長此以往,國庫稅基受損尚在其次,一旦遇上天災,或是朝廷控制力稍弱,這些擁有大量土地和依附人口的勛貴,會變成什么?”
樊噲張了張嘴,他是一員猛將,對朝政經(jīng)濟并不精通,但也隱隱感覺到這不是好事。
劉盈的聲音變得更加沉重,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坦誠:“朕翻閱史書,縱觀前朝,天下大亂,往往始于土地兼并,民不聊生!”
“若真到了那一天,烽煙四起,改朝換代來得太快,那些占據(jù)大量土地的功臣后代,樹大招風,首當其沖,恐怕想跑都跑不掉!”
“朕今日此舉,看似收了你們的土地,實則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子孫后代,能享長久之富貴,免遭未來可能的清算之禍!”
劉盈將問題的嚴重性提升到了王朝興衰和家族存續(xù)的高度。
這番話,如同重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眾人一陣沉默之后,陳平率先開口了。他臉上露出一絲慣有的、略帶狡黠的笑容,語氣輕松:“陛下苦心,臣明白了。說實話,守著那幾千頃田地,每年操心收成、佃戶、賦稅,也挺累人的!
“臣年紀大了,只想過幾天清靜日子。陛下若收回土地,改為發(fā)放俸祿,按月領取,省心省力,臣覺得挺好。反正有了錢,在長安這天子腳下,什么買不到?”
“國家的穩(wěn)定,比那幾畝田地重要得多。臣,愿意交出封地!
陳平的痛快,既是因為他深諳帝王心術,知道此事勢在必行,反抗無益;也是因為他作為智囊,更看重的是政治安全和長遠利益,而非眼前那點土地產(chǎn)出。
他的表態(tài),為僵持的局面打開了一個缺口。
接著,一直沉默的蕭何也緩緩開口,他的聲音蒼老卻異常清晰:“陛下,老臣……更是無顏面對那些田地啊!
他抬起頭,眼中帶著追憶和一絲愧疚:“先帝在時,老臣為了自污,以免功高震主,曾故意強買強占了不少民田,惹得民怨沸騰!
“此事,一直是老臣心中一塊頑石。如今陛下欲收回土地,整頓兼并,老臣舉雙手贊成!”
“這些田地,本就不該屬于老夫,如今正好物歸原主,歸于朝廷,用于安置流民,獎勵軍功,老臣……求之不得!”
蕭何的這番話,更是高明,他不僅順勢同意,還將自己當年的“污點”轉(zhuǎn)化為支持新政的理由,既表達了對劉盈的絕對忠誠,也彰顯了自己顧全大局、心系百姓的胸懷,可謂一舉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