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書記載中,陛下對王謝動手,是因為王謝暗中勾連敵國,密謀造反。
證明雙方勾連的密信、人證和諸多物證都被朝廷給找了出來。
食君祿,報君恩。
謀反無疑是第一大罪。
所以王謝被釘死在了恥辱柱上,今后百年千年都會被世人唾棄。
而在王侯講的故事中,直接給“王謝謀反”這件永儀年間的第一大事給蓋棺定論,定義成了“陛下對王謝不滿,從而以莫須有的謀反罪毀滅了王謝兩家”。
謝周對此半信半疑。
畢竟一件事在不同的當(dāng)事人口中就有不同的表達(dá)方式,王侯身為王家人,自然會站在王家的角度說話。
所以王侯看到的東西無疑是片面的,他的話不可不信,更不能全信。
至于王謝兩家是否謀反……有待考證。
就算沒有謀反,如果以臣子之身,過度的僭越陛下做事,也難免會被陛下記恨。
王侯微瞇著眼,說道:“皇帝對王謝兩家動手的那一年,我十二歲。”
“父親和大兄都死在了長安!
“如果不是有貴人相助,我們這些人也絕對逃不出金陵!
王侯忽然看向謝周,對他說道:“當(dāng)然,你也一樣!
謝周微微點(diǎn)頭,不能否認(rèn)。
如果不是謝家老仆和諸葛長安的恩情,那一晚他必然會死在謝府之中。
聽完這些話,謝周也猜到了王侯的身份。
看來王侯是王家嫡子,在父親和大兄死去后,他成了王家嫡長子,也成了王家家主。
同時,謝周也明白了一部分黑衣樓人為什么要將王侯稱為“侯爺”。
前朝末年,分封的爵位和貴族太多,以至于朝中財政入不敷出,部分地區(qū)的稅收甚至連當(dāng)?shù)氐馁F族都供養(yǎng)不起。
所以大夏建國以后,對爵位極其吝嗇,甚至廢除了世襲罔替制。
所有的爵位都變成了終身爵。
人死爵廢。
陛下是出于王謝兩家的幫住才得以登上帝位,所以在永儀年初,陛下對王謝兩家,可謂是恩寵至極。
兩家家主得封國公。
就連嫡系后代都被封了爵位。
如果王侯真的是王家第二子的話,他的爵位應(yīng)該是“南城侯”。
“你是南城侯?”謝周試探著求證。
“是我。”王侯肯定了他的猜測。
“所以你為什么要幫我?”
謝周幽幽地問道。
王侯笑了笑,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咱們是一個地方走出來的人,自然要互相幫住,不是有句話,叫什么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嗎?”
謝周撇了撇嘴,心想你當(dāng)我傻?
王侯看他的眼神明顯帶著審視的味道,就像當(dāng)初姜御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一樣。
謝周當(dāng)然不會明說,繼續(xù)問道:“那黑衣樓是要報仇嗎?”
“有些仇自然是要報的!
王侯說道:“但最重要的,是洗掉王謝兩家背負(fù)的罪名,你應(yīng)該能明白這一點(diǎn)!
謝周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世家大族各有衰變消亡,縱觀史書,不知有多少世家湮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可世家無疑是驕傲的,每當(dāng)家族沒落,所有子嗣都必須肩負(fù)起重振家族榮光的使命。
謝周平靜說道:“除非你們謀反,推翻陛下的統(tǒng)治,否則不可能做到!
頓了頓,謝周補(bǔ)充說道:“可如果你們謀反,罪名就是確鑿的罪名了!
不謀反,就無法洗脫罪名。
謀反,就坐實(shí)了罪名。
這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huán)。
對此,王侯一笑置之,沒有解釋什么。
“再給你說一些事吧。”
“洛陽魚龍幫的褚半城,當(dāng)年接受朝廷懸賞,帶人滅了謝家在豫州的一個支系!
“廣盛鏢局那家伙,參與了對長安城王家的陰謀,殺了王家數(shù)十族人!
“那個叫裴成文的戶部侍郎,曾是謝府門生,卻背信棄義反咬了謝家一口。”
說到這,王侯停頓下來,看著山下繁華的齊郡城,笑著說道:
“至于孟君集,他曾是皇帝老兒手下的第一走狗,當(dāng)年就是他帶頭,也是他手下的折威軍布下重重防線……他用王謝兩家上百族人的頭顱,換來了升官加爵的機(jī)會。”
……
……
孟冬十月,山頂?shù)娘L(fēng)極冷。
謝周沉默著,低頭看著腳下的深淵。
耳邊是王侯的說話聲。
“永儀五年,王謝兩家的直系族人加起來有一百多個,算上旁系攏共七百多人!
王侯斜了他一眼,隨口問道:“但你知道那一場圍剿,死了多少人嗎?”
“多少?”謝周道。
“三萬多人!蓖鹾顚λf道:“陛下一句謀反,死了三萬多人!
三萬多……謝周倒吸一口冷氣。
王侯回想著記憶中那烈火燃燒、血流成河的恐怖場景,繼續(xù)說道:“按大夏律法所述,大夏朝沒有株連。說句不好聽的,就算王謝真的謀反……那些支系外族、府里的下人和幫工、曾與王謝兩家共事的友人、不經(jīng)世事的孩子們也都是無罪之人!
“但他們都死了!
“為絕后患,斬草除根;实劾蟽赫媸前堰@句話貫了個徹底。”
王侯拍了拍謝周的肩膀,問道:“現(xiàn)在,你還覺得黑衣樓做錯了嗎?”
謝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事實(shí)上,這個問題本身也不需要回答。
王謝勢大。
如果把大夏朝比作叢林,那么在永儀六年之前,王謝兩家就是扎根叢林的兩顆參天巨樹,頭上枝繁葉茂,底下盤根錯節(jié)。
即使這一把火燒了三年,依然沒能將這兩顆巨樹燒的干凈。
兩家殘存下來的人成立黑衣樓,自然而然地要向當(dāng)初的敵人復(fù)仇,也肩負(fù)起了為兩家洗脫罪名、重振家族榮光的責(zé)任。
從這個角度上看,他們當(dāng)然沒有錯。
可在這個過程中,折威軍的人難道就不無辜了?孟原就不無辜了?
對錯因人而異。
謝周雖然親眼見過那場大火,看到了謝家族人被屠殺的場景,但他當(dāng)時還太小,加上他并非謝府族人,對謝府沒有太多的情感,所以很難生出和王侯一樣的想法。
“走了!
王侯起身說道,似乎他來找謝周,就是為了和他講這段故事一樣。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不用了!敝x周搖了搖頭。
“也是!
王侯看著他滿身鮮血的狼狽模樣,笑著說道:“道門的療傷丹確實(shí)不錯,藥效發(fā)揮,你現(xiàn)在最好睡上一覺。”
謝周沒有反駁,他傷得實(shí)在太重,盡管服了藥,王侯也幫他調(diào)理了一番,但他現(xiàn)在依然是強(qiáng)弩之末,強(qiáng)撐著才保持清醒。
王侯一步踏出,凌空而立,背著雙手,黑發(fā)垂到腰際,黑衣踩在白云之上,衣袂和發(fā)絲在寒風(fēng)中飛舞,就像一位履塵的仙人。
“其實(shí),你應(yīng)該和我一起走的!
他忽然又對謝周說了一句話。
謝周對他說道:“我只是姓謝!
王侯笑了,轉(zhuǎn)身離開。
寒風(fēng)中傳來他的一聲嘆息,以及最后一句值得深思的話。
“只是姓謝……”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