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這是個介于聰明與傻瓜之間的問題,玄虛子不是在思考哲學(xué),只是看著星君,很認(rèn)真的詢問他與星君之間的關(guān)系。
倘若師徒與父子都不準(zhǔn)確,那他于星君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星君沒有說話,只是轉(zhuǎn)過身,拂袖間靜室左側(cè)墻上的那道木門打開,露出里間的丹房。
等人高的丹爐內(nèi),淡黃色的丹火正熊熊燃燒。
星君斜了玄虛子一眼,接著走進(jìn)丹房。
玄虛子低著頭沉默片刻,跟著走了進(jìn)去。
丹房的門無聲無息間閉攏,同時一道陣法無聲無息間將靜室籠罩在內(nèi)。
長安的聲音被隔絕在外,周圍一瞬間安靜下來。
那團(tuán)丹火燃燒得愈發(fā)熱烈,就像雀躍的想要跳出丹爐的猴兒。
只是不管它如何躍動,都只能被禁錮在那一尺見方的底爐中,連帶被禁錮的還有它的光和熱。
“這里面煉制的,是我最新研究出來的紫云丹。”星君淡淡地說道。
“紫云丹!毙撟幽剜@個名字,目光微動:“師尊可是借鑒了白霧丹?”
星君沒有否認(rèn),微微頷首道:“那白霧丹確實(shí)有奪天地造化之妙!
玄虛子低著頭沒有說話,他不明白星君是在轉(zhuǎn)移話題,還是單純地不想與他說清。
但下一刻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
星君并非在轉(zhuǎn)移話題,因為眼前這爐丹,就是他要的答案。
“白霧丹的主材是千年靈果,我在紫云丹里也加了千年靈果,而且是兩顆!
星君走近丹爐,粗糙的手掌覆在丹爐上,隨著腳步輕輕摩挲:“但在這爐丹里,千年靈果為輔!
玄虛子聞言微微一怔,不禁朝爐子里望了一眼,心想若是連千年靈果都只能起輔助作用,那這爐丹的主材會是什么?
星君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回望了他一眼說道:“我曾對你寄予厚望,但若是你不能承載這份期望,那你會成為一顆果子!
“一顆……果子?”玄虛子愣了下,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可緊接著他就明白了過來,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丹爐,看著躍動的火。
恍惚間他好似投身爐中,被禁錮在那團(tuán)火焰之上,就好像那神話里的猴兒。
原來,他是這樣的一顆果子。
是了,人之內(nèi)丹,人之精氣,從來都是最好的果子。
尤其是他這種領(lǐng)域境的強(qiáng)者,便是十顆千年靈果加起來都比不過。
玄虛子低下頭笑了起來,是苦笑,也是嘲笑。是笑自己,也是笑星君。
“師父,我能問一句為什么嗎?”玄虛子喃喃道。
“沒有為什么,這是你生來的宿命。”
說這句話的時候,星君的聲音很淡然,沒有多余的情緒。
玄虛子沒有再說什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話。
哪怕一條狗從小養(yǎng)大都能養(yǎng)出感情來,但如果這條狗生來就被當(dāng)作食物看待,則不然。佛門曰因果定數(shù),便是如此。
但他還有著最后一個問題。
“師父,你不怕遭到反噬嗎?”玄虛子很認(rèn)真地問道。
這并非威脅,只是質(zhì)疑。
他當(dāng)然知道星君的手段有多么可怕,但他也絕非尋常,星君以他為丹,就真的不怕被反噬嗎?
“看來你還是沒有看清自己的來路。”
星君面無表情地看著玄虛子,緩緩道:“從傳承上來說,你是我徒,從血脈上來說,你是我子,但從最初的誕生來說,你即是我!
玄虛子再次陷入迷惑的狀態(tài),他即是星君?這句話又作何解釋?
星君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轉(zhuǎn)過身,拿起幾株備好的藥草,添入爐中。
難以想象的高溫下,這幾株藥草肉眼可見的融化,與爐里的藥液混作一體。
“就差最后一步了!毙蔷f著,走到丹爐后方,對著墻上的三清畫像一禮。
玄虛子的視線隨著星君的腳步移動,也落在那張三清圖上。
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話。
“老君一氣化三清”。
關(guān)于這句話有太多的傳說,其中有個說法是老君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求道,等待合適的時機(jī)三清歸一,便能登臨彼岸。
他還想到了某個演義中的“斬尸問道”,是說當(dāng)一個人的修為達(dá)到瓶頸時,可分別斬出善尸、惡尸、本我尸,等待合適的契機(jī)三尸合一,便可成就圣人之位。
難道星君便是在效仿這種做法嗎?
玄虛子怔住了,只覺得身體有些發(fā)麻,一種難以描述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他咽了口唾沫,看著星君問道:“那玄璣和玄逸呢?他們也是這樣嗎?”
“玄逸為善,玄璣為惡!
星君淡淡地說道,回過身,冷漠地目光落在玄虛子的身上。
玄虛子腳底發(fā)涼,麻木的感覺越來越重,泛著苦笑接上了最后一句“玄虛為本我”。
“原來,是這樣啊!
玄虛子苦笑著喃喃說道。
他大概能猜到星君是如何操縱的,在他們還是胎兒的時候,就將靈魂分割,將自己的神識抹去記憶打入胎兒的識海中。
這種類似于“奪舍”的方法,星君曾用在過那個名叫“姚浩能”的藥童身上。
是了,如果他是星君的本源,如果他們本源相通,星君又怎么會擔(dān)心反噬的事呢?
砰的一聲輕響。
玄虛子舉起右手,并作劍指刺向星君。
他終于知曉了困擾自己許久的答案,也認(rèn)清到自己的宿命,但他不接受。
這一指他用出了全部的境界實(shí)力,無盡的天地元?dú)饩墼谥讣,璀璨得宛若一顆小太陽一般。
丹房里頃刻間陷入泥潭,丹爐里的火焰停止跳動,所有事物被剝奪顏色,仿佛世間就只剩下玄虛子的這一指,但星君的眼神卻依然那般平靜,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玄虛子。
即便這一指偉力滔天,也沒能在他古井無波的眼神中掀起波浪。
他看著玄虛子,然后伸出右手。
世界在這一刻安靜了。
觀星樓的陣法一瞬間多出無數(shù)道裂痕,這座長安城標(biāo)志性的建筑,象征著紫霞權(quán)勢的建筑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晃動,煙塵四起,幾乎要跌落塵埃。
但是沒有,那陣法很快修復(fù)完成,煙塵很快散去,觀星樓再次恢復(fù)到原本的平靜。
數(shù)里外正在內(nèi)廷冥想的李大總管睜開眼睛,走到窗邊,心底有些發(fā)毛的看了眼觀星樓,心想這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
沒過多久,蔡讓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直接破門而入,指著觀星樓的方向,眼神里帶著些尚未散盡的恐慌。
相同的場景也發(fā)生在青山。
東方瑀和元行道等人都聚在了一起,說著先前那一刻,突然涌上心頭的敬畏和危機(jī)。
平康坊里,躺椅上的孫老爺放下茶盞,遠(yuǎn)望著觀星樓,輕聲說了句“不關(guān)咱事,不關(guān)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