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順教過很多人,謝游和謝墩等人都是他的弟子,這些人常常對他以師父相稱。
但嚴格來說,謝淮才是他真正的、也是唯一的親傳。
他把畢生所學沒有任何保留地教給了謝淮,就像當初肖明遠做的那樣。
然而謝淮卻從未喊過他師父,從小到大,十多年過去,一次都沒有。
“為何?”謝三順皺眉問道。
“因為你偏心,太偏心!
謝淮冷笑說道:“盡管你從未說過謝周,但無數(shù)次我都能從你的眼里看到謝周。你教我學劍,但你看著的也不是我,而是謝周!
謝三順眼中閃過一絲荒謬的情緒,說道:“你想多了。”
謝淮握了握拳,看著老人空蕩蕩的右臂,憤怒的神情一閃而過,聲音平和而冰冷,就像那孤山頂上萬年不化的雪,說道:“你看,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模樣,這么多年過去,你還是不肯承認!
謝三順也有了火氣,沉聲道:“沒有的事,你讓我如何承認?”
“沒有……嗎?”謝淮嘲諷地笑了笑,說道:“不要忘了你的胳膊是怎么沒的,不要忘了我臉上的燙疤是怎么落下來的,更不要忘了謝桓是怎么死的!十七年前,那條烏衣巷,那間破道觀,難道還需要我重復嗎?”
謝三順微怔,沉默下來。
這一點他確實無可辯駁。
如果當年他在長安。
如果當年他在謝桓和謝淮的身邊。
謝桓或許就不必死了,謝淮也不會被迫地戴上面具做一個“無面人”。
但他沒有,他在金陵謝家的祖宅里,守護那個名叫謝周的孩子。
乃至接下來的五年,族人過得最慘最糟糕的時間里,他都守在謝周的身邊。
謝三順捂著嘴咳了兩聲,擦去掌心的血跡,說道:“我們需要青山!
盡管黑衣樓不能直接與青山合作,但就目前的形勢而言,雙方算是同一戰(zhàn)線。
謝淮說道:“又開始以大局論了嗎?”
謝三順并不否認,說道:“我只是闡述事實,你作為家主,應當明白這點!
謝淮沒有接這句話。
因為沒有意義。
關(guān)于他的命運,關(guān)于那個被謝桓掩藏的秘密,就連謝三順和王侯幾人都不知情。
最初的三個當事人,在謝桓和姜御逝去之后,如今就只剩諸葛長安還活著了。
在王侯眼里,他是親愛的兄弟;在謝三順眼里,他是謝桓的嫡子;在黑衣樓成員們的眼中,他是值得尊敬的家主。
所有人都認為他和謝周是親兄弟,有人說他們是雙胞胎,有人說他們同父異母。
但如果讓這些人知道,其實他只是謝桓制造出來的,一個替謝周承受痛苦的養(yǎng)子,這些人又會如何看他?
或者王侯和謝三順不會有什么改變,但其他人還會保持原先的忠誠嗎?
大概不會。
出身和血脈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東西。
但未必不能以假亂真。
只有謝周死了。
這一切才真正屬于他。
然而對謝淮而言,這些都還在其次。
更重要的是,他要為那可憐的生父生母,為過去背負的痛苦,以及這滿身的傷疤討一個公道。在他的命途里,做了太長時間的贗品,謝周已經(jīng)成為他的陰影與心魔,唯有消滅,此生都不會有和解的可能。
謝淮看著老人的眼睛,輕聲說道:“順爺啊順爺,你總覺得自己站在大義上來當這個說客,但你又知道什么?”
謝三順確實不知道那些內(nèi)情,也不知道謝淮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沉默了下,認真說道:“我確認在我心里,你與謝周沒有高低。”
謝淮嘴角勾起一抹輕微的冷笑,再不想多說一句話,向前一步,從崖畔跳了下去。
謝三順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彎下腰,再次咳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謝三順才直接身子,嘆了口氣,朝著山下走去。
老人沒有像王侯和謝淮那樣直接從崖上跳下,而是沿著那條彎曲的山路,一步一步地下山,那高大的身影努力地挺直著,可終究是老了,不管他怎么努力,背還是有些微駝,墓時的殘陽一照,看起來那般佝僂。
……
……
觀星樓和永平坊的紫霞觀,此時都戒備森嚴,三千禁軍和左右羽衛(wèi),把觀星樓周圍堵了個水泄不通,紫霞觀所在的街道也被封堵住了。長安城的氣氛霎時間變得異常緊張,誰都不知道星君和皇帝想做什么。
這般突然而來的局勢變化把孫老爺嚇了一跳,當即便交待下去,所有人都安分一些,不要在這時候觸朝廷的霉頭。
柴正平和幾個大員見不到皇帝,便去了內(nèi)廷司,詢問李大總管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李大總管也不知情,但大概能猜到,紫霞一脈定然在南州吃了大虧。
想著這些問題,大總管的心情好上許多,就等著南州的線報送達。
觀星樓內(nèi),星君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靜室里放著一個大木桶,桶里放著萬年冰魂,散發(fā)著淡淡的霧氣。
玄虛子躺在里面,渾身赤裸,一張完美至極的容顏,此時蒼白如紙。
桶里的藥水完全被他的鮮血染紅,他閉著雙眼,仿佛沒有了呼吸。
“如何?”皇帝走過來問道。
“王侯的劍太重,劍意入體太深,心脈斷裂,且傷及肺腑,現(xiàn)在只剩一口氣吊著!
星君看著他最喜愛的徒弟,慣常和藹的臉上滿是陰沉之色,說道:“我不確定他能不能撐下來,只能盡量救他一命。”
“王元嗎?”
皇帝皺了皺眉,想起記憶里那個少年,沒想到一轉(zhuǎn)眼都這么厲害了嗎?當年王繇便是京城有名的劍修,王侯屬實是青出于藍了。
皇帝看著完美近妖的玄虛子,說道:“你有幾分把握?”
星君算著時間,又往木桶里加了兩味藥,說道:“六成。”
皇帝松了口氣:“如此便好!
前些天他封玄虛子為上卿天師,并非臨時起意。
自從當初見到玄虛子的第一面,他就有了決定,等到他修道有成,重歸皇位之時,玄虛子幾人必是他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