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沒有名字,隱在潭水和石山之后,亦是群山深處偏僻所在。
謝周察覺到隱秘處有修行者氣息的波動,應(yīng)該就是谷中派來守門的人。
姜御、謝周和花小妖默默等著,兩刻鐘后,得到了來自谷里的回應(yīng)。
輕微的咔咔聲響起。
潭水右側(cè)十丈處的山石忽然翻轉(zhuǎn),變換成了一座門的模樣。
然后石門緩緩開啟,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也沒有帶起一點灰塵。
一個十歲模樣的小姑娘從門后跑了出來,喘著氣說道:“婆婆讓我?guī)銈冞M去!
姜御笑容和煦,捏了捏小姑娘白里透紅的臉蛋,笑著說道:“多謝,請帶路吧!
小姑娘有些扭捏地側(cè)了側(cè)身,一溜煙又跑回門后,忽然想起平日里婆婆的教導(dǎo),趕緊剎住腳步,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表達歉意,然后放緩腳步,帶著姜御、謝周和花小妖走了進去。
石門重新合攏。
有青苔悄然爬滿石壁,沒有透出任何特殊的氣息。
除非像謝周姜御這種精通陣法之人,其余就連一品境的花小妖都完全看不出陣法痕跡。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敢相信這偏僻深山里,居然別有洞天。
放緩腳步的小姑娘依然紅著臉,本來在最前面引路的她,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后面。
按禮來說,謝周他們應(yīng)該稍緩一緩,等身為主人家的小姑娘回個神。
姜御不在乎這些小事,他顯然來過這里,認得方向,于是就換成了他來帶路。
小姑娘更是不好意思,偷偷打量著這位瀟灑的大前輩,心想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青山掌門嗎?倒是聽婆婆說過好些次。
然后小姑娘看向謝周,心想這個大哥哥真好看,而且笑起來好溫暖的感覺,似乎……似乎比家主還讓人覺得親近。
當小姑娘的目光落在花小妖身上的時候,不禁發(fā)出“呀”的一聲。
隨后她有些心虛地縮了縮小腦袋,心想這個姐姐真的好好看啊。
尤其是姐姐的眼睛,如果笑起來,一定會更好看吧。
小姑娘幻想著,便在這時候,花小妖似乎聽到了她的所思所想,蹲下身子,朝她微微一笑,然后牽起了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呆愣了一下。
這雙眼睛真的露出了笑意,仿佛一瞬間雨過天晴,所有的山花都在這一刻綻放。
小姑娘意識到自己不禮貌的舉動,趕緊低下頭,就這樣被花小妖牽著走了。
一路沒說什么話。
大概走過兩里,狹窄的山道豁然開朗,入眼種著十幾畝藥田,散落著幾十個宅院。
與益州官道沿路的宅院相比,這些宅院顯得很不精致,更像是尋常民居。
藥田里有幾個穿著布衣的人影,正在田里忙活著什么。
姜御走在最前面,謝周和花小妖并排,后者牽著小姑娘,從藥田中間的小路上走過。
然后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動作,直起了腰,朝這邊望了過來。
小姑娘不覺得羞了,變得活潑許多,松開花小妖的手,朝著田里某個漢子說道:“阿爹,他們是婆婆的客人。”
那中年男人笑著頷首,說道:“知道了,帶他們過去吧!
小姑娘開心地“嗯”了一聲。
小姑娘不知道的是,她的這句解釋對眾人而言顯然有些多余。
在場沒有尋常人,身在藥田也不代表他們就是藥農(nóng)。
他們誰都能認出姜御的身份,自然認得出跟在后面的謝周和花小妖。
不少人朝著姜御默默行禮,以示尊敬。
然后他們的目光順勢落在謝周和花小妖身上,帶著某種說不清的意味仔細打量著。
……
……
山谷無名,景致淡雅。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淡淡霧氣在空氣中彌漫著,走過一片林前,才發(fā)現(xiàn)林中有溫泉天然而成,泉水邊上生長著幾株極名貴的藥草。
“這里所有人都是修行者,先前那片藥田中,至少還有兩個一品境的高手。”
花小妖小聲說道。
她到現(xiàn)在都還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只是覺得能在深山無人之境開辟出如此世外天地,必然是極其了不得的勢力。
謝周沒有瞞她,既然姜御帶著他和花小妖一起過來,顯然也沒想過對少女隱瞞,只用一句話就打消了花小妖所有的疑問。
“他們是王謝族人!
花小妖神情一驚,很快回過神來,原來是王謝余族,那一切就不值得奇怪了。
只不過住的如此偏遠,平日里的衣食怎么解決,這條路走起來可真是太麻煩了。
謝周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解釋說道:“那陣法還有別的入口,如果我沒有猜錯,應(yīng)該還會有一條暗巷直通最近的城鎮(zhèn)!
花小妖恍然地“喔”了一聲。
“我也是第一次來這里!敝x周小聲對她說道。
花小妖問道:“那他們都是你的族人?”
謝周沉默了下,說道:“應(yīng)該是!
無論他承認與否,無論他是否記得,這都已經(jīng)是既定的事實。
只不過,所有人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面孔,無論是先前田里的“藥農(nóng)”,亦或者守在陣法入口處和沿路的信差們。
所以謝周沒有近鄉(xiāng)情怯的情緒。
沒有期待。
沒有欣喜。
也沒有局促不安。
只是覺得有些許不真實。
有許多打小認知的東西,就在這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里,說變就變。
這時候,小姑娘終于帶到了地方,前面有一間兩進的宅院。
相比周圍的院落,這間宅院紅磚綠瓦,規(guī)格明顯高出一頭,但相比天府城所見的豪門大院,依舊是顯得那般簡樸。
一位貴氣十足的婦人穿著錦衣,站在門口,正笑眼盈盈地望著這邊。
婦人的眉眼間帶著歲月的痕跡,淺淺的,但有就是有,明顯上了年紀。
看到婦人,小姑娘很是開心,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抱住了婦人的左手。
婦人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寵溺笑了笑。
隨后看向姜御,卻沒有說話,目光直接越了過去,落在后面的謝周和花小妖身上。
姜御保持著沉默。
謝周卻沒辦法保持沉默,走上前認真執(zhí)禮,不卑不亢地問道:“敢問前輩怎么稱呼?”
“看來他什么都沒告訴你。”
婦人斜了姜御一眼,對謝周笑著說道:“我叫謝蕓,你應(yīng)該稱呼我為大姑母!
謝周微微一怔,頓時明白原來這位貴婦人便是王侯的生母。
同時也是謝桓的長姊。
他自不會懷疑婦人的話,再次執(zhí)禮,說道:“謝周給大姑母請安!
婦人眼含笑意,絲毫不掩飾她對謝周的喜歡和欣賞,上前摻住謝周的手,示意他不必在乎這些虛禮,上下打量著謝周的眉眼,喃喃說道:“像,真像,越看越覺著像了……”
謝周一時間竟有些沒適應(yīng)她的熱情。
不過他不難猜到,謝蕓口中那個他像的人,應(yīng)該就是那位逝去的謝桓。
那個風光迎娶高陽公主李樂萍、才高八斗的風流儒生謝桓。
那個幫助皇帝坐上皇位、穩(wěn)固統(tǒng)治的大權(quán)臣謝桓。
毫無疑問,謝桓曾是長安的傳奇人物之一。
目前也已經(jīng)毫無疑問,謝桓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那個記憶中叫做謝滿的仆役,只是被推出來的棋子罷了。
然而謝周見過很多人,沒有誰說他和謝桓長得像。
就連最鐘情于謝桓的月娘,都不覺得謝周和謝桓的相貌相像。
謝蕓之所以會這么說,無非是回憶和情感在作祟罷了。
謝蕓抽了抽鼻子,止住眼淚落地的沖動,看向謝周身后的嬌小少女,笑吟吟地說道:“那么,你就是花小妖了!
花小妖對著婦人款款一拜,說道:“是的,我就是花小妖!
“真是好俊的丫頭!焙退谐跻娀ㄐ⊙娜艘粯樱x蕓立刻就被這雙絕美的桃花眼吸引,瞳孔中波光流轉(zhuǎn),似有星河,饒是謝蕓見過無數(shù)美人兒,也不禁贊嘆連連,回想到當年李樂萍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總不能就這么把姜御晾著,謝蕓拉著謝周和花小妖簡單說了幾句話,便吩咐小姑娘把二人先領(lǐng)到側(cè)廳坐著,這才轉(zhuǎn)向姜御,輕聲說道:“總歸還知道過來看看,我昨天做了些點心,沒放多少糖,你要不要嘗嘗?”
姜御安靜了會兒,說道:“好!
……
……
無名山谷地處深山,遠離城鎮(zhèn)的喧鬧繁華,谷里總共只有不到三百人,雖然時而有讀書和練劍的聲音響起,但整體依然安靜。
姜御隨著謝蕓走進房間,在桌邊坐下,桌上已經(jīng)備好了茶點。
點心是金陵很常見的玉帶糕、如意糕和梅花糕等,每樣只備了兩個,湊了一盒。
謝蕓說這是她昨天做的,此時冒著熱氣,應(yīng)該是小姑娘去接他們的時候,又回鍋蒸了蒸。
卻也不難看出,謝蕓知道姜御幾人今天會來,而且一定會來。
姜御捏起一塊糕點嘗了嘗,很不給面子的說道:“甜了些。”
謝蕓說道:“總不能一點糖都不放!
姜御沉默片刻,說道:“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歡吃這些。”
謝蕓說道:“我知道,你是北地人的嘛,怎么就不喜歡吃甜糕呢?”
姜御沒有接這句話,說道:“你也知道我只是來道個別。”
謝蕓也沒有接他的話,說道:“甜糕軟糯可口,你怎么就不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