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推門入室,謝周和司徒行策同時用精神力探查四周,確定多寶樓沒有在雅間里耍什么心眼,周圍也沒有陣法氣息。
雅間里的墻體很厚,楓木包裹紅磚,外墻貼以古樸的夕陽色墻紙,隔音極好。
但只憑這些外物依然無法阻擋修行者的聽力,不過諸多金牌持有者無一不是響當當?shù)娜宋,走進雅間的第一件事,自然會布置簡易的陣法或者精神屏障,用來隔絕聲音和氣息。
司徒行策也是這么做的。
不見他有什么動作,就只是把劍匣取下立在門邊,便有一道如清泉流響的劍意躍動而出,將房間里的聲音氣息與外界隔絕,卻又不妨礙外面的一切依然如常的傳到房間。
元宵對房間里典雅的陳設(shè)很滿意,像是個初出茅廬的小憨貓,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摸了摸紅木桌椅,揉了揉軟乎乎的毛巾,又跑到窗邊朝下面亂糟糟的拍賣堂望了幾眼,但屬實沒什么可看,很快就失了興趣。
得到謝周的示意后,少女摘下幃帽,一屁股坐在那張柔軟的皮椅上,舒服地輕咦兩聲。
再然后,分明剛吃完一碗面不久的她,又開始對著滿桌的點心和水果大快朵頤。
距離拍賣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司徒行策自顧搬了張椅子坐在窗邊,雙腿很不禮貌地搭在窗臺上,饒有興趣地透過寬敞的窗戶看著底下等待拍賣的人群,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酒。
房間里很暖和,何人脫下棉衣掛到墻上,打破房間里的安靜。
“姜兄是有什么心怡的寶貝嗎?”
何人看向謝周,很自然地問道。
其實在不熟悉的修行者之間,這個問題已經(jīng)算得上唐突,而且若非多寶樓只剩下這最后一個雅間,他們雙方也不會坐到一起。
但不得不承認,何人的聲音很有質(zhì)感,語氣來帶著說不出的平和。
分明是一種唐突的自來熟,卻仿佛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聽起來非常自然。
都說這位當代的何家家主在生意場上無往不利,不說其他手段,單是這一份嗓音和說話的語氣方式就能讓別人對他的感官提升不少。
至少謝周沒有被打擾的感覺,想了想,指著元宵說道:“帶她來見見世面。”
何人的視線順勢落在元宵身上,笑著問道:“敢問小姐芳名?”
元宵正在某種從未見過的水果戰(zhàn)斗,聽到何人的話,少女明顯愣了下,不確信地指了指自己,呆呆地說道:“你是在問我?”
司徒行策覺得好笑,樂呵呵地看著,心想這屋子里還有第二個小姐嗎?
何人依然保持著良好的風度,微笑著點了點頭:“自然!
元宵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道:“我叫元宵,才不是什么小姐啦!”
何人也不再使用小姐的稱呼,很自然地夸贊道:“元姑娘的眼睛真漂亮!
元宵的眼睛當然漂亮,清澈如水,黑白分明,就像黑漆漆的夜空孤零零地懸掛了一輪圓月,并不孤寂,卻顯清幽。
元宵很是不好意思,一向有些假小子的她忽然有些扭捏起來,什么小姐啊,芳名啊,眼睛漂亮啊,還是頭一回有人這么跟她說話,頭一回有人這么直白地夸她。
她避開何人的視線,有些羞地低下頭,連水果都不好多吃了。
何人溫和一笑,說道:“待會拍賣開始,元姑娘若有什么看得上的寶貝,盡管開口,就當我送姑娘一份見面禮!
元宵有些發(fā)愣,心想這是做什么啊,怎么不僅夸還要給自己送禮的嗎?
少女自是不敢答應(yīng),卻又不知該怎么拒絕,下意識地看向掌柜。
謝周拱手說道:“何兄好意心領(lǐng)了,不過無功不受祿,還是算了!
何人哈哈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倒不是姜兄想的那樣,只是在下確有一事,想請姜先生幫忙看看!
謝周疑惑道:“什么事?”
何人指了指自己,不經(jīng)意間改了稱謂,說道:“姜醫(yī)師,你看我有什么問題嗎?”
謝周微怔,精神力釋放,仔細地掃過何人的身軀,搖頭說道:“何兄雖不怎么修行,但身體比一般的修行者更好,哪有什么問題!
“這樣啊!
何人稍顯失望。
謝周愈發(fā)不解,何人對他表現(xiàn)出了十分的善意,他自然不介意還上一些,便主動問詢道:“何兄是哪里不舒服?”
“我與內(nèi)室結(jié)姻已有三年之久,然則……”何人倒也沒有太多避諱,委婉開口。
話說一半,謝周就明白了他的問題,同時也想到了那個困擾了何家?guī)状说膯栴}。
從何人的父親,何老太爺往上連數(shù)七代,七代人都沒有修行天賦,身體虛空,子嗣稀薄,何老太爺當初也是成婚多年,四處求醫(yī),最后拖到年過三十才生下何家兄弟幾人。
何人何事,何去何從,之所以有這等奇怪的名字,也是因為何老太爺當初想孩子想到有些魔怔,竟效仿起了農(nóng)家賤名好養(yǎng)活的說法。
這問題確實來得詭異,藥王谷、太醫(yī)署、尚藥局、南陽張家、蜀中黃家……世間數(shù)得上的醫(yī)學(xué)名家,乃至風水師、占卜師、神學(xué)佛學(xué)能看的都給看了,最終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倒是三十多年前,星君給出了個說法。
星君說,何家的問題不在于醫(yī)學(xué)風水,而屬于氣運問題。
大道至公。
前人的不幸都是在為后人的幸運鋪路。
星君當年對老太爺說,接下來的一個時代,都將屬于何家。
這說法流傳甚廣,許多世家門派都有所耳聞,等著看何家的笑話。
連孩子都生不出來,還時代屬于何家?
然而不久過后,星君的預(yù)測就逐漸應(yīng)驗,何老太爺連生四子,且四兄弟皆是人中龍鳳。
大兄何人的商業(yè)眼光極度敏銳,十四歲時就執(zhí)掌何家一方生意,如今儼然將何家的生意發(fā)展到歷代頂峰。
二兄何事自幼聰敏好學(xué),博覽群書,胸懷治國良策,院試鄉(xiāng)試會試殿試一騎絕塵,幾乎以橫掃的姿態(tài)奪得案首解元會元直到十九歲那年高中狀元。何事如今是柴相門生,被柴正平放于涇陽歷練,可以想象最多兩年后就能調(diào)回中央,將來必然是丞相之才。
何去何從則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修行天才,年紀輕輕就分別突破一品,未來可期。
從這種角度上來看,星君所言的時代屬于何家雖有夸張的成分,但也不算虛辭。
“何兄能否讓我把個脈?”謝周說道。
“當然!
何人捋起袖子,把右手遞了過去。
謝周撫上他的脈搏,細細傾聽,片刻后無奈地搖了搖頭。
身體健康,萬事無礙,哪有什么問題。
如果真說生不出孩子,那么問題可能不在何人,而在那位何夫人。
何人并不失望,聳了聳肩道:“我爹當年三十四歲才把我生出來,我還有七年,不急!
謝周說道:“心態(tài)放平便好!
“必須放平,星君當年說時代屬于何家,我覺得何家的商業(yè)算是到頭了,再往上便會觸及朝廷底線,老二最多當十來年宰相,老三老四雖說天賦不錯,但相比姜兄你們這些人終是差了一些,遠遠談不上閃耀整個時代。”
“我就尋思著……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時代不在我們,而是在下一代呢?”
何人咧嘴而笑,露出滿口白牙。
他們幾兄弟做不到,但說不定他那未來的兒子能夠做到呢?
何人經(jīng)常拿這句話堵族老和岳丈那些人的嘴,也用來安慰自己和家中夫人。
謝周并不否認,說道:“天命這種事玄之又玄,何兄有信心就好!
何人哈哈一笑,忽然說道:“將來我若得子,讓他拜入青山可好?”
謝周沒有任何遲疑,對他說道:“若是符合條件,青山自然歡迎。”
何人笑得更是開心,說道:“到時候若有機會,拜到姜兄門下就更好了。”
謝周微微挑眉,忽然明白這才是何人最想說出來的話。
什么把脈啊,問醫(yī)啊,或許何人來黑市存了這個心思,但要求醫(yī)的對象絕對不是他,而是不知道躲去了哪里的葛桂。
葛桂的醫(yī)術(shù)遠比他的醫(yī)術(shù)更高,以何人的能力,肯定也找了不少神醫(yī)求教。
所以何人只是以求醫(yī)為題,真正的目標依然是想結(jié)好謝周。
以商為主的世家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后臺,這一代何家有司徒行策作保,還和柴相、不良人等都關(guān)系頗深,至少能保何家一甲子內(nèi)不愁,可若是有機會,何人倒是很樂意為下一個甲子,以及為下一代先鋪上半截通天路。
這不算處心積慮,只是順勢而為。
謝周有些遲疑。
何人當然不會讓他為難,不等謝周說話,就笑著說道:“開個玩笑,姜兄別往心里去!
謝周想了想,認真說道:“還是那句話,若是條件符合,自是可以!
何人不會去追問謝周收徒要求什么條件,謝周也不會多做解釋。
無論何人有沒有子嗣,無論子嗣如何,這就是一根讓雙方成為朋友的線。
便在這時,大堂里忽然想起一聲急促的怒喝,隨后是一聲慘叫和一連串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