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周和焦狀元回到北十九巷的路口時,老楊佝僂的身影在燈柱下來回徘徊。
昏暗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極長,看到謝周的身影從街邊出現(xiàn),趕緊跑了過去。
老楊的目光順勢落在壯碩的焦狀元身上,臉上的神情有些許疑惑,竟也有些許害怕,下意識地往謝周身邊湊了湊。
“沒事,這是我借來的護衛(wèi)!敝x周對老楊解釋一句,扭頭看了焦狀元一眼。
焦狀元會意,把所有氣息都散去,對著老楊咧嘴笑了笑。
老楊這才感覺好些。
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焦狀元慣常不怎么出門,也沒有什么喜好,偶爾徐老交待什么事他就出去解決一下,秦家兄弟指揮不動他也不會來找他,呂墨蘭因為某些原因平常都有意躲著他,所以焦狀元在黑市沒有朋友。當然焦狀元的性格本身就比較孤僻,他不覺得孤獨,也沒什么不習慣。
但這并非什么好事,長期以來,焦狀元身上就養(yǎng)出了某種生人勿近的冰冷氣質(zhì)。
而且焦狀元身材高大,面容方正,臉上蓄著絡腮胡,看起來就是很兇悍的類型,再加上那種不自覺散發(fā)出的屬于修行至強的氣息,別說老楊這種普通人害怕得很,便是那些實力不濟的修行者,見了焦狀元都得先懼三分。
不過隨著焦狀元咧嘴一笑,身上冰冷的氣質(zhì)頓時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在山村里被老人們圍在中間的淳樸山民。
……
……
出了北十九巷,向西二里便來到黑市西部,再拐上幾個路口便是西七巷。
西七巷又被附近的人稱為賭巷,這里有大小三十多家賭場,晝夜燈火通明。
這里和北十九巷的直線距離不足五里,但此處路面不平,北部和西部的地勢差足足有九十多丈,彎彎繞繞很多,盡管老楊一路疾行,也用了大半個時辰才來到西七巷中部,停到了一座單層的木制平房前。
平房大門敞開著,向里面望去,能看到堂內(nèi)零零散散擺放著數(shù)十張賭桌,后院還有十多個賭房,眾賭徒們的吆喝之聲不絕于耳。
同時還有許多鶯聲燕語的清脆之音混在其中,賭徒們多是男人,但發(fā)牌轉(zhuǎn)骰的九成都是身材火辣的女子,還有數(shù)位佳人游走在賭桌間,輕歌曼舞,為賭徒們端茶送水,也用充滿誘惑的身體去伺候那些贏了錢的賭徒們。
這是賭場常用的手段,賭色結(jié)合,才愈發(fā)刺激賭徒們的靈魂。
老楊顧不得觀察賭場的情形,滿臉焦急地就要往里面走去。
只是在門口停留片刻,便有賭場的管事大步而出,滿臉堆笑地準備把幾人領進去,在認出老楊是今早那個渾人求助的對象之后,臉上的笑容倏忽間消失,向內(nèi)招了招手,示意門口那個看場子的打手將他們帶去后院。
謝周幾人隨著打手的指引穿過廳堂和后面的十幾間包房,來到賭場深處。
這里有一座類似于貨棧的壓檐木制建筑,長一百多步,寬六七十步,面積不小,奇怪的是,這座木房除去房門與外界連接以外,四周連一扇通風的窗口都沒有留,周圍倒是布置有陣法,隔絕了里面的氣息。
或許是由于剛過完年的緣故,木房大門兩側(cè)還貼著寬大的對聯(lián),紅紙金字,在紅燈籠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喜慶。
不過對聯(lián)上的字就多少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不是不應景,而是太亂,太丑。
寫這副對聯(lián)的人用的是草書,此人應該是想展現(xiàn)草書的縱任奔逸,但落筆實在是有些過于放肆,以至于寫出的字歪七扭八地纏繞在一起,根本看不清楚,便是讓元宵執(zhí)筆都寫不出這般潦草的字跡。
唯有上方四字橫批勉強能分辨出來,是為“榮華富貴”。
這應該便是富貴門的名字由來。
吱呀一聲。
木門從里側(cè)開啟。
領路的打手停在門外,示意謝周幾人進去,剛一進門,便有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卻見房間兩側(cè)置有十數(shù)個鐵籠,六個鐵籠都有人關押其中。
謝周一眼就看到楊豐收關在左側(cè)第五個鐵籠里面,如老楊所說,楊豐收被打得渾身是血,躺在血泊中昏迷不醒,呼吸也虛弱得厲害。
但謝周和焦狀元都能看出楊豐收不是被打暈,而是由于經(jīng)脈封鎖,內(nèi)力被人強行從體內(nèi)抽取,由此導致的虛脫性昏迷。
老楊終于不再那么焦急,看著鐵籠里的兒子,滿臉心疼。
便在這時,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幾位剛剛走過富貴門,覺得門外貼著的對聯(lián)如何?”
這道聲音很平靜也很尋常,帶著某種戲謔,就像是主人家在調(diào)侃熟悉的朋友。
循聲看去,有個男人坐在前方的虎皮座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謝周幾人。
男人的個子不高,身上的肉卻很虬實,臉色蒼白仿佛多年不見陽光。
房間里不算冷,當然也遠遠算不上暖和,男人卻只穿著件單衣褲衩,單衣也沒有系帶,敞胸露懷的模樣如果放到外界,必然會迎來放蕩不堪的點評。在他身邊,兩個同樣穿著單薄的曼妙女子正在給他推拿按摩。
“來,你先說!蹦腥诵绷搜叟赃呑雷由系挠嫊r沙漏,對老楊說道。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抖了抖外衣,看似隨意沒有一絲威嚴,卻滲出無窮的血腥味道。
老楊畏縮地后退兩步,強忍住心里的恐懼說道:“說什么?”
男人指了指已經(jīng)關閉的房門,笑著說道:“說這門外貼著的對聯(lián)如何?”
老楊支支吾吾,哪里說得出來,他哪有心思去注意什么對聯(lián)不對聯(lián)。
“真是個愚蠢的東西!
男人嫌惡地罵了一句,轉(zhuǎn)而看向焦狀元,笑道:“來,你來說說看!
焦狀元濃眉微皺,心里生出一縷殺念。
他本就是孤僻的性格,對徐老和謝周尚且談不上熱情,在秦震等人面前更是變成了悶葫蘆一個。他無需應付任何人,更懶得對一個小小的賭場負責人笑臉以對。
況且此人明顯是個邪修,身上散發(fā)著濃重的詭異氣息,那薄如刀刃的雙唇深紅如血,一雙厚實的手雖說干凈得沒有一絲污垢,但不知殺死過多少人,貫穿過多少人的心臟。
這種人正是焦狀元最討厭的類型。
除此以外,雖說男人自認氣息內(nèi)斂,但在謝周和焦狀元眼里,他的境界根本無從隱藏。
男人不過是二品境而已,距離一品還有很遙遠的一段距離。
當然,二品境并不算弱,只要別太過放肆,即使在黑市都足以稱霸一方,也足以對付楊豐收和外面的那些賭徒。
不過在焦狀元面前就完全不夠看了,抬手便可滅之,就像拍死一只蒼蠅那么簡單。
謝周察覺到焦狀元的殺念,趕緊向前一步,打圓場道:“讓大哥見笑了,他不說話的。”
男人冷笑一聲,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比他高兩頭的焦狀元,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嘲諷道:“高大魁梧,虎背熊腰,看著人模狗樣,原來就是個不會說話的臭狗熊。”
焦狀元看著他,默然以對。
謝周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心里給他打上了死亡的標簽。
現(xiàn)在不動手是因為他們是來幫老楊贖人,二人都不想用武力解決。
也是因為謝周和焦狀元都看出來了問題,這間房周圍的陣法很強,幾乎可以完美遮掩屋內(nèi)的氣息,以眼前此人的能力肯定布置不來。換句話說,這個賭場的背后必然有一品境的強者,卻不知是歸屬于何方勢力。
“來,那就換你來說!
男人最后望向謝周,眼神陰森,就像一條盯緊獵物的毒蛇。
似乎若是謝周的回答不滿意,他就會像對付楊豐收一樣將三人關進鐵牢。
謝周想了想,面不改色地稱贊道:“這副對聯(lián)寫得極妙,存字之梗概,損隸之規(guī)矩,縱任奔逸,赴速急就,讓一般人難辨其意,但卻深覺字中風骨,不愧是富貴帖,不愧是富貴門!
“好!”男人眼神發(fā)亮,甚是滿意,看著謝周說道:“看你年紀不大,見解倒是頗深,你小子很對我的胃口!
男人問道:“你叫什么?”
謝周說道:“姜桓!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明知故問說道:“很好,不知你們幾個今番前來,有何貴干?”
謝周指了指鐵籠里的楊豐收,說道:“我們想接那個人回去!
男人笑了笑,說道:“這里頭的人可都欠了我這里的錢,贖金拿來,我自然放人!
謝周扭頭看了焦狀元一眼,焦狀元從懷里取出事先便準備好的五百兩銀子。
男人接過這十張面額五十兩的官府銀票,數(shù)了數(shù),滿臉冷笑說道:“才五百兩,就想讓我放人,你們是把人當爛白菜,還是把我這當那些不入流的窯子了?”
焦狀元的兩條濃眉幾乎擰成一條繩。
謝周暗嘆一聲,心想果然有麻煩。
老楊質(zhì)問道:“今天是你們說的五百兩,難道你們還不認了不成?”
說是質(zhì)問,老楊卻明顯兜著聲音,半個身子也躲在謝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