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浮動,人來人往。
龍樓三層最角落的房間里,月娘的兩個侍女守在門外,確保無人靠近。
影老坐在桌邊的圓凳上,看著面前用紅木堆砌的典雅的墻壁,神情漠然。
桌邊還有另一張圓凳,月娘卻不敢坐,乖巧地站在老人的身側(cè)。
影老打破房間里有些壓抑的氣氛,淡淡地說道:“躲在里面的人是誰?”
月娘怔了怔,沒有說話。
在影老面前的這扇墻的后面有一間密室,關(guān)千云就被她藏在密室中。
只不過密室內(nèi)設有陣法,可以完美隱藏其間的所有氣息,月娘不明白影老為何能看得出來。
鄒若海追殺的人逃進了龍樓。
影老很清楚這一點,在逼退鄒若海的同時,也好奇這個人究竟是誰。
為何他的氣息中會同時帶有化血術(shù)以及不良人的味道?為何他在被追殺時,第一反應是逃進龍樓?龍樓是他們的地盤,可影老卻不記得他們的陣營中有這么一個人。
房間里一直安靜了許久。
影老斜了月娘一眼,皺了皺眉,語氣微冷道:“不肯說?”
月娘苦笑一聲,說道:“不方便!
影老有些意外,瞇眼看著月娘,幽幽地說道:“我不在乎你平日里都些做什么,閑暇時間是愛喝酒還是好打牌,更不在乎龍樓鳳樓如何經(jīng)營,因為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子,而且這些年你確實做的不錯。”
聽著影老的夸獎,月娘的心情沒有舒緩下來,反而變得更加緊張。
她很擔心影老會不會暴起出手,將這道暗墻打破,揪出躲在后面的關(guān)千云。
影老沒有這么做,平靜說道:“我也不想過問你的私事,更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應該明白,如果這件事傳出去,后果比鄒若海嚴重得多,即使是我都不可能護的住你。”
“為什么?”
月娘吃驚說道。
影老說她應該明白,她卻不明白。
她不肯說出關(guān)千云的身份是因為黑衣樓和不良人乃是死敵。
影老便是那位王家的傳奇畫師王丘南,前不久他和趙連秋有過一場決斗,據(jù)說影老回黑市時身受重傷,明顯是決斗中輸?shù)舻囊环,在暗影樓二層休養(yǎng)了一個多月才恢復過來。
如果讓影老知道這里面的人是關(guān)千云,難免會心生殺意。
黑衣樓也可能把關(guān)千云當成人質(zhì)或者誘餌,設計一個針對不良人的局。
這些都是月娘不想看到的結(jié)果。
可即便她救了關(guān)千云,卻也只是救了關(guān)千云,她并沒有泄露和黑衣樓有關(guān)的任何消息,最多算夾雜私心,連通敵都算不上,何至于后果嚴重到影老都護不住她?
“我聽人說……近期你和一個男人走得很近!
影老說道:“記住你的身份,你是謝桓的遺孀,而且加入黑衣樓是你自己的選擇!
月娘愣住了。
“您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如影老所說,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影老這句話說出口,如果她還不明白影老的心思,那她也配不上這聰明二字了。
她怔怔地看著影老,眼神茫然地說道:“難道您覺得這墻后藏著的……是我養(yǎng)的面首?”
影老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接話。
可老人那沉靜的眼神卻仿佛在說,難道不是嗎?
這是最合理的推測。
近些天黑衣樓有不少人在傳,月娘在正月上旬救了個男人,從那以后,這個男人就留在龍樓做起了男妓,但這明顯是一層偽裝,他很少接客,也是龍樓里唯一能接近月娘的男人。
然而,月娘身份特殊。
她是謝桓的遺孀。
盡管當年的她沒有名分,但謝桓私下里卻許她為妾,待她如妻。
謝桓離世已有十七年,謝家主母、高陽公主李樂萍離世也有十七年。
對如今的謝家族人而言,月娘的存在就等于小半個謝家主母,不容褻瀆。
如果月娘和哪個男人有私情,那她和那個男人都必須被處死。
月娘握著拳頭,嬌軀微微顫抖,臉上說不出是悲傷還是委屈,說道:“我雖然不幸流落風塵,但我也曾是書香門第的女兒,是桓哥救了我,我這輩子就有過也只會有他一個男人,您怎么能這么想我呢?”
影老微微挑眉,心想看來是傳言有誤,沉默片刻后忽然道:“墻后之人,可是姓關(guān)?”
月娘抿著唇,不肯接話。
影老的嘴角勾出一抹笑容,看來這次他猜對了,墻后躲著的是燕白發(fā)的徒弟。
讓月娘感到意外的是,影老雖說猜了出來,卻似乎不想找關(guān)千云的麻煩。
他敲了敲桌子示意月娘坐著說話,算是為先前的猜測表達歉意,說道:“盡快將他送走,倒也不必擔心鄒若海會再來尋你麻煩,十年前他還是個人物,如今雖談不上懦弱,但早已不復當年鋒銳,死氣沉沉,不足為慮!
“最后,注意身邊的人!
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影老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便離開了龍樓。
月娘沉默地站在原地,情緒復雜,眼底帶著說不出的悵然。
沒想到就連影老都聽說了黑衣樓近日里關(guān)于她的謠言。
這些謠言不知從何而起,但傳的極真,就好像那些人親眼見過一樣。
可事實上,她一共就和關(guān)千云見了三次面。
第一次見面是在正月初八,當時她剛從長安返回黑市,遇到關(guān)千云被賀老怪的幾個心腹追殺,月娘便出手救了他一次。其實也談不上救,因為那幾個邪修根本不可能殺得死關(guān)千云。
當時關(guān)千云身上有傷,出于安全考慮,月娘就安排他進了龍樓。
第二次見面是關(guān)千云主動求見,詢問了一些大羅教主的舊事。
第三次便是今天。
而且月娘很肯定,前兩次見面的時候沒有外人在旁,這些事情本不該傳出去才對。
影老最后的話給她提了個醒。
原來是她的侍女。
難怪影老會知道密室的存在,難怪那些謠言傳的那么真,連影老都信了幾分。
一念及此,月娘把那兩個守在門外的侍女喊了進來,看著兩人,既不解又有些痛心地說道:“為什么呢?”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這兩個跟隨自己將近十年的侍女為什么會背叛自己,傳出那樣不堪的消息呢?
這兩個侍女也都是聰明人,明白事情敗露,或者說她們早知道事情一定會敗露,立刻跪在地上,求饒說道:“夫人恕罪,奴婢也不想這樣,可這是家主的要求……”
黑衣樓分王謝兩系,謝系之人提到王侯時會以樓主相稱,若是提到家主,便單指謝淮。
侍女跪在月娘面前,眼淚汪汪地說道:“夫人前些天在長安主張全力救出謝周,此事讓家主很不高興,家主建議您返回谷中,還說您已經(jīng)不適合在黑衣樓身居高位了。”
這是最重要的一句話。
雖然這句話是通過侍女的口中說出,但明顯是謝淮要對月娘說的話。
月娘這才明白,原來這兩個侍女從始至終都是謝淮安排在她身邊的人。
月娘一直不喜歡謝淮,以前不喜歡,現(xiàn)在也不喜歡。
謝淮反過來也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以前謝淮還能忍受月娘的存在,可月娘對謝周超乎尋常的關(guān)心徹底惹怒了謝淮,便有了謠言一出。如果不是影老及時提醒,任由謠言多發(fā)酵幾日,即便最后真相大白,她的名譽也會受損,屆時也不可能在黑衣樓待下去了。
……
……
謝淮對謝周的敵意到底從何而來?
這是包括月娘在內(nèi),王塵以及黑衣樓的很多人,乃至影老都想不明白的問題。
龍樓對面糕點鋪中,這些個黑衣樓的情報人員同樣想不明白。
看到謝周從糕點鋪中離開,伙計湊到了東家面前,小聲問道:“怎么辦?”
東家說道:“通知家主,就說謝周到了!
伙計點了點頭,又有些擔憂地說道:“順爺和月娘都很在乎那個謝周,咱們這么做,會不會得罪他們?而且就目前的形勢而言,謝周好像也是老爺?shù)膬鹤,咱們是不是……?br>
東家說道:“不該說的不要說!
伙計頓時閉嘴。
東家輕嘆一聲,說道:“家主也好,謝周也罷,順爺和月娘怎么想怎么做也都是他們的問題,咱們絕不能站隊!
伙計點頭應是,心想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嗅出有黨爭的味道?
……
……
月娘房間的密室里沒有燈火。
關(guān)千云盤腿坐在黑暗中,赤裸著上身,露出虬實的肌肉和背后五道瘆人的血痕。
密室的地面上滿是血水,還有些許白色的藥粉,他給傷口做了止血處理,用破碎的衣服充當紗布做了簡單的包扎。
耳邊響起機關(guān)轉(zhuǎn)動的聲音,密室的門從外面開啟,月娘端著一盞燭臺走了進來,把先前鄒若海用作歉禮的寶丹遞了過去,說道:“七色天的凝血丹,對外傷有奇效,對凝血大法造成的傷效果更好!
關(guān)千云沒有推托,接過丹藥,囫圇咽了下去,向著月娘真摯道謝。
隨后他注意到月娘的脖子上有幾道淺淺的血痕,還注意到跟在月娘身邊的兩個侍女不見了,兩張身份牌疊放在房間的桌子上。
關(guān)千云知道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問題,而且這些問題的起因很可能是因為自己。
“給您添麻煩了!
關(guān)千云帶著歉意說道。
月娘擺了擺手,給他拿了件外衣扔了過來,說道:“你該走了!
關(guān)千云被鄒若海打傷,流了很多血,此時趕他離開,聽起來多少有些強人所難。
關(guān)千云卻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他的傷只是看起來恐怖,實際上并未傷及根本。
疼痛倒是真的,忍忍就過去了。
況且既然他給人家惹了麻煩,盡早離開才是應有之理。
他接過月娘遞來的外衣,披在身上,看著月娘問道:“我能否知道您為何要幫我?”
月娘沉默片刻,說道:“我姓牧,叫牧靈月,你師娘是我表姐。”
關(guān)千云睜大雙眼,看著面前這個溫柔卻又不失少女感的婦人,震驚說道:“這么說,您是我小姨?我怎么從沒聽師父說過……”
月娘淡淡地說道:“那是因為在你出生之前,牧家就已經(jīng)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