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金是個爽快人,做好決定,算了算時間,當(dāng)即便吩咐管家去準(zhǔn)備車馬,卻不是奔赴黑市,而是先前往圣賢城。
他斷定圣賢城肯定也收到了同樣的信,而且城里一定會派人過去。
柳金要借圣賢城的勢。
就像司徒行策與何家走得極近,柳家與圣賢城的關(guān)系更是親密到了極點。
當(dāng)今圣賢城的城主大人是柳金的親兄弟,加上柳金也曾在圣賢城求學(xué),所以那些老儒生們見到他都覺得親切,而新生代的學(xué)子們對柳金都是以師伯相稱。
所以柳金借圣賢城的勢完全不需要任何遮掩,借的就是一個堂堂正正。
南方天暖,早春的金陵已經(jīng)算不上寒冷,院里的柳樹悄悄抽出新芽。
有兩個女子坐在柳樹旁邊的涼亭下,喝著茶點,有說有笑。
正在刺繡的美婦人今年已有四十多歲,時光卻不舍得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風(fēng)韻極佳,如雪肌膚上只有眼角爬了幾點皺紋。她的眉眼間帶著抹不去的風(fēng)情,就像那盛放的牡丹花,沉靜中自有雍容華貴,不惹塵埃。
與婦人相比,少女要更加耀眼。
少女方才十七歲,身穿一襲鵝黃色長裙,眉眼和婦人有三分相似。
她笑吟吟地挽著婦人的手臂,清澈明亮的眼眸,彎彎如月的柳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白皙的皮膚像是新年的第一場落雪。少女坐在那里,即使有說有笑依然顯得安靜,即使貴氣十足依然不覺得冷傲,既不拒人千里,也沒有那般平易近人,便像那明珠生暈,美玉熒光,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一股書卷的清氣。
她叫柳心月,是柳家的小女兒。
她自幼接受書卷熏陶,父親是大儒柳金,外公是上任圣賢城城主,叔父是現(xiàn)任城主柳玉,幾位兄長也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儒門新秀?梢院敛豢鋸埖恼f,她就是圣賢城的小公主,堪比謝周在青山的地位。
“我爹過來了。”
柳心月巧笑嫣然,注意到向這邊走來的柳金,開心地?fù)]了揮手。
有幾個在柳家務(wù)工幾十年的婦人侯在旁邊,看著亭下的母女兩人,臉上帶著發(fā)自心扉的笑容。在她們心里,初春時節(jié),夫人和小姐眉眼如畫,遠(yuǎn)遠(yuǎn)比萬物復(fù)蘇的場景更美。
看到老爺過來,她們悄悄退去,把空間留給這里的主人。
“不是有人找你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夫人放下手中的刺繡問道。
柳金笑了笑說道:“沒啥事,就是個從北方來的信差!
說著他直接把信遞了過去。
柳家沒什么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說法,柳家女子也并非那種養(yǎng)在深閨人不識的類型,柳金更沒有所謂的大男子主義,遇到了什么事,經(jīng)常是夫妻兩人聚在一起商量。
“我準(zhǔn)備過去一趟。”柳金對妻子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安全嗎?”想到那片傳聞中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市,夫人有些擔(dān)憂。
“我跟師門一起過去!绷鹫f道。
師門自然是指圣賢城。
夫人微微頷首,放下心來。
其實這封送來柳家的信與送到其他地方的信不同,信中不僅說明了無垠劍的來歷,還講述了應(yīng)天機(jī)在黑市受難的消息,這是對儒門善意的提醒,同時也含有警告的成分。
于情于理,圣賢城都得派人前去接應(yīng)。
況且圣賢城內(nèi)高手無數(shù),應(yīng)天機(jī)在其中都算不得頂尖,有師門陪同前往,柳夫人自然也不會有過多擔(dān)憂。
“爹,您是要去黑市?”柳心月坐在母親身邊,瞥到了信上的內(nèi)容。
柳金微微頷首。
柳心月說道:“我能不能一起過去?”
柳金說道:“你去做什么?”
柳心月輕聲說道:“姐姐都告訴我了!
柳金愣了下,明白過來。
心蘭對心月說了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是關(guān)于謝周的事情。
柳金有些惱火,說道:“那混小子有什么好?”
柳心月沒有接話。
夫人卻是不樂意了,握著女兒的手,白了夫君一眼,說道:“不好不好,如果他不好,你天天念叨個什么勁?還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能把婚書的事情告訴天機(jī)閣?”
柳金訕笑兩聲,摸了摸后腦。
柳夫人也沒有繼續(xù)多說。
其實她已經(jīng)不止一次跟柳金說過,要去宗府把這段婚姻取消。
謝周也好,謝淮也罷,不管他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都不是柳家合適的聯(lián)姻對象。
退婚是最好的辦法。
雖然單方面退婚會讓另一方極為丟臉,但以柳家如今的人脈和實力,倒也不需要太過擔(dān)心,況且謝淮肩負(fù)著復(fù)族大計,仇人已經(jīng)夠多了,即使他再喜歡心月,也沒道理因為些許臉面和個人的感情得罪柳家。
柳金卻不肯退婚。
他給出的理由更是讓柳夫人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只反問了柳夫人一句話,以柳家的地位,難道還需要聯(lián)姻這些手段嗎?
能聯(lián)姻最好,不能聯(lián)姻也無所謂。
女兒的心意才是他首要考慮的問題。
柳金之所以堅持,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柳心月自小就把心許給了那個混小子。
“你還記得你家閨女小時候說過什么沒有?”
柳金看了柳心月一眼,沒好氣說道:
“她對那個混小子說,你住我家好不好,我家院子大,住的可舒服了!”
“還有她九歲那年,謝周來這邊給謝三順上香,她又湊上去說,謝哥哥,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咱們小時候可是青梅竹馬呢!”
“青梅竹馬呢!”
柳金咬牙強(qiáng)調(diào)了這四個字一遍,繼續(xù)控訴道:“還有她十一歲那年,謝周和姜御一起去圣賢城,她又湊過去說,謝哥哥長得越來越好看了,你兩年沒來金陵,都不想我嗎?”
“還有四年前觀星樓建成時,她跟著我去長安觀禮,看到謝周那小子與人下棋,她又又又湊過去,說謝哥哥的棋下得真好,能教教我嗎?”柳金越說越氣,想著閨女初學(xué)刺繡就繡了副她和謝周的賞花圖,更是覺得一陣心梗。
柳夫人滿臉無奈。
柳心月小臉微紅,低著頭不敢看父母的眼睛。
她也沒辦法啊,她從小就喜歡謝哥哥,這根本就控制不住嘛!
柳金無奈地嘆了口氣,幸虧婚書上是謝周的名字,此事還有做成的余地。
否則他只能去宗府退婚,或者硬著心腸逼女兒放下這段情思了。
“去吧去吧,反正有師門的人跟著,只要不惹事就不會有什么危險!
看著女兒略帶請求的眼神,柳金于心不忍,想到她喜歡謝周超過十年的事實又覺得十分心痛,擺了擺手,回前面準(zhǔn)備行李去了。
謝周真有心月想象中的那么好嗎?
柳夫人最初知道女兒的心思時,便問過柳金這個問題。
柳金對謝周的評價比柳心月的描述更高,用簡單的一句話描述,如果說其父謝桓是一個耀眼的奇男子,那么謝周便是集結(jié)了謝桓所有優(yōu)點,卻沒有什么缺點的謝桓。
或者再簡單一些,謝周是更加優(yōu)秀的柳玉。
待柳金離開后,柳夫人忽然說道:“我聽聞他和燕家女走得很近!
柳心月微怔,有些泄氣地嗯了一聲,撇著小嘴,顯得格外的清美。
她也聽姐姐說了,姐姐對她的感情表示出了濃濃的擔(dān)憂。
卻聽柳夫人笑著說道:“你放心,只要沒走到一起,你就還有機(jī)會。而就算他們走到一起,咱們有婚書在這,難道他還能逃過去不成?不過這種事……你得臉皮厚些才行!
柳心月不理解,這跟臉皮厚有什么關(guān)系,臉皮厚又不是什么好事。
柳夫人看著女兒,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摸著她的小手,憐愛說道:“你這害羞的模樣可不行,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咱家心月這么漂亮,還是主動送上去,他就算是塊石頭也得化開不成。再說了,男人都是視覺動物,那燕白發(fā)長得五大三粗,他閨女能有咱們心月好看?”
柳心月眨了眨眼,心想一向恬淡的娘親是在教自己怎么追求男人嗎?
……
……
遠(yuǎn)在千里外的官道上,一個由十?dāng)?shù)輛車組成的車隊正在浩浩蕩蕩地前行著。
數(shù)十位背負(fù)利劍的侍衛(wèi)騎著壯碩的草原馬,警惕地觀察四周,保護(hù)車隊的安全。
車隊前面的旗幟上寫有“同興”二字。
在賢運關(guān)門,廣盛覆滅之后,同興是如今長安聲勢最亮的鏢局和民驛。
這是同興從長安發(fā)往涼州酒泉的新年的第一支商隊,數(shù)十位富商和幾個官府代表坐在車中。
中間某輛馬車被人包下,車廂里坐著一個少女。
她穿著一件略顯寬松的外衣,個子不高,但身材比例極好,凹凸有致。
她那邊柔順的黑發(fā)披在肩上,襯得肌膚如雪,靜靜地看著窗外變換的風(fēng)景,睫毛不時眨動,就像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子。
她要去黑市。
盡管她不知道無垠劍和白霧丹,不知道多寶樓對外送出了很多信。
但她知道鬼醫(yī)以前住在黑市,還知道謝周也去了黑市。
車隊緩緩行駛著,途徑的路途邊上有一片桃花林,當(dāng)桃花開的時候會非常好看。
此時有幾只山兔正在桃花林里玩耍,聽到車輪的聲音,好奇地望了過來。
忽然,那幾只山兔的視線落在車隊里的少女身上,于是格嗤格嗤的叫聲停下,似乎是在想,分明還沒到桃花盛開的時候,這個姐姐為什么會有這么好看的桃花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