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周與謝淮是雙胞胎。
徐老想著這句話,覺得天機(jī)閣所說的三成還是有些保守。
在他看來,這應(yīng)該是最合理的解釋了,把握至少得有七成。
徐老見過謝淮,知道謝淮就是殺手榜上的無面人,雖常年戴著面具,但身材和謝周極其相似,這無疑也是一種證明。
之所以推出謝淮,藏住謝周,明顯是因為謝周的天賦更好,稍差些的謝淮自然被推出來,成了謝周的保護(hù)傘。
換成他是謝桓也會這么選擇。
聽說謝淮對謝周有敵意,原因應(yīng)該便是如此。
兄弟兩人,一個卻被用做另一個成長過程中的工具和保護(hù)傘,謝淮當(dāng)然心有憤恨。
一路想著謝周和謝淮的事情,徐老來到黑市中心的九獄樓。
黑市有四處地方最為出名,分別是九獄樓、多寶樓、暗影樓和石房。
九獄樓共有九層,存在比較特殊,不同于多寶樓的交易,暗影樓的刺殺,石房的情報,九獄樓很少對外人開放,但它是黑市的權(quán)力中心,地位也凌駕于其它三處之上。
這里更像是一座營房。
那些巡視黑市、保護(hù)普通人的黑甲軍按照級別,駐扎在九獄樓的前五層。
第六層和第七層則是一些受黑市官方保護(hù)的重要人物的住處。
比如張季舟的醫(yī)館就設(shè)在九獄樓的第七層,諸葛賢住在第六層的南廂房。
至于徐老,居于九獄樓的第八層,整個八層也只有他和羅婆婆兩人。
毫無疑問,第九層必然屬于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黑市之主。
很多人都知道,黑市之主常年不在黑市,九層也一直空著無人居住。
實際掌管黑市的人便是徐老,所以諸葛賢這種輕狂的人都對徐老一萬個尊敬。
徐老來到第八層,與羅婆婆說了謝周的身份問題,隨即召來一位身著黑甲的人。
此人乃是黑甲軍的副統(tǒng)領(lǐng),姓秦名茂,亦是秦震的親兄弟。
論實力境界,秦茂遠(yuǎn)不如兄長,但他性格沉穩(wěn),偵察能力是一等一的高超。
“他今天如何?”徐老站在窗前,居高臨下俯瞰著屬于黑暗的領(lǐng)域。
這句話里的他自然是指謝周。
如謝周所料,徐老等人一直都對他保持著十足的關(guān)注。
秦茂說道:“他的感知力有些恐怖,我不敢靠的太近!
徐老挑了挑眉,說道:“連你都不敢靠近?”
秦茂苦笑說道:“道心天成者本就能與天地共鳴,何況他已經(jīng)突破一品!
徐老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翹,笑著說道:“如此也好。”
秦茂不知道有什么好,也不怎么關(guān)心,語調(diào)平靜地將謝周的一天講述出來。
“七色天找他收保護(hù)費?”徐老詫異道。
“是的!鼻孛氐。
“他交了?”徐老問道。
“交了!鼻孛c了點頭,補(bǔ)充道:“還被搶走了一箱藥!
說這句話時,他覺得有些奇怪,以謝周的實力,即使不出手,隨便一縷氣息都能逼走那幾個不入流的邪修,何至于被人欺負(fù)成那副模樣?如果是顧忌七色天,未免也太膽小了些。
“好,很好!
徐老臉上的笑意更濃,不僅不生氣,反而愈發(fā)滿意。
秦茂嘟囔道:“哪里好?”
“你懂什么?”徐老嫌棄地撇了他一眼,秦家兄弟哪里都好,就是腦子太直,不夠聰明,就不說和諸葛家的小子比了,就和同等年紀(jì)的普通人相比都顯得有幾分蠢笨,也不知這豬腦子是怎么能修得一身武學(xué)。
秦茂心想你不說我怎么懂,撇了撇嘴,繼續(xù)匯報關(guān)于謝周的見聞。
“他收了個伙計?”
“是個叫元宵的混小子,兩年半前來的黑市,一直在北部偷偷摸摸!
徐老皺了皺眉,有些不滿意了。
在他看來,姜御讓謝周來黑市一定存在著很深的用意。
謝周面對七色天暫且隱忍的做法也能證明他穩(wěn)重成熟的性格。
可怎么轉(zhuǎn)頭就收了個伙計?
還是個不懂修行,沒有自保能力的伙計。
不是說收伙計不行。
但收伙計就代表在乎,在乎就代表軟肋,在黑市這種鬼地方怎么能有軟肋?
如果日后有人抓住這個名叫元宵的小家伙,拿他威脅你怎么辦?
徐老輕嘆一聲,心想還是年輕,就像呂墨蘭的評價一樣,骨子里仍是個溫柔的男人。
……
……
謝周不知道徐老去了石房查他的身世,以及對他不是那么滿意的評價。
他領(lǐng)著元宵喝完肉湯,交待元宵先回藥鋪里守著,便離開了。
沒過多久謝周就返了回來,懷里抱著為元宵買的一床棉被和幾件棉衣。
稍后藥鋪里又來幾波人,分別送來一個浴桶,兩捆木柴,一張單人床和一些生活用品。
謝周出去便是買這些東西去了。
招呼著眾人把東西搬進(jìn)后宅,神情看似平靜,實則心疼的厲害。
黑市中物價實在是貴的離譜,謝周買這些東西花完了今天的所有收入,若不是賣棉衣的商戶是今天來藥鋪問診的病人,讓謝周賒欠了二兩銀子,他連棉衣都買不起。
后宅里有口大缸,還有口不知多少年歲的黑鍋,做飯有些為難,勝在燒水無妨。
黑市中水不值錢,這里有三十多條暗河,還有一條足有十幾丈寬的大河穿街而過?上Ш瑫r節(jié),河水都上了凍,說是打水,其實就是打上幾桶冰塊,回家燒火化開。
值錢的是柴火,只能靠人力走上數(shù)里山路砍柴,再背進(jìn)黑市,送到各個鋪面。
至少有數(shù)百個砍柴工在黑市里討生活,勝在沒有成本,一捆木柴就能凈賺兩錢。
謝周指揮著元宵燒火融冰,再把水灌入屋內(nèi)的浴桶,讓元宵跳進(jìn)去洗澡。
元宵卻猶豫半天都不肯脫衣,不自然地扭著身子,眼睜睜地看著謝周。
大眼對小眼,相顧無言。
沉默了好半晌,元宵終于投降,咬牙說道:“好吧,我洗,但你不出去我怎么洗?”
謝周心想還是個薄面子,無奈地攤了攤手,轉(zhuǎn)身出門。
沒過多長時間,元宵洗完澡,換了身干凈衣裳,拉開了屋門。
見著他的第一眼,謝周頓時吃了一驚,然后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原來是個小姑娘!
謝周幽幽地說道。
……
……
元宵是她,不是他。
看著眼前這個不算漂亮,卻也當(dāng)?shù)闷鹎逍銉勺值纳倥,謝周終于認(rèn)清了這個事實。
先前他竟然看走了眼。
可這也不能全怪他,出于禮貌和習(xí)慣,他始終沒有用精神力窺探元宵的身體。
而且元宵臉上臟兮兮的結(jié)滿凍瘡,頭發(fā)亂糟糟的散作一團(tuán),身體瘦的像是條麻稈,整一個賊小子的模樣,完全沒有屬于姑娘家的特征。
“我本來就是姑娘家!
元宵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低著頭,雙手摳在一起,顯得很不自然。
他,不對。
她。
她從不覺得身上的泥垢是多余,反而把它們當(dāng)作一種保護(hù)。
現(xiàn)在泥垢洗下去了,她不習(xí)慣干凈的感覺,就好像赤身在街上行走。
這是一種深植于心的孤僻。
謝周走到她身邊,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以示安慰。
不用問也能猜到,元宵扮成男孩是為了自保,男孩總要比女孩多一些“威懾”。
只是可憐一個姑娘家,生活在暗無天日的黑市中,連嗓子都要沉著說話。
此時撕開偽裝,元宵不敢抬頭,不敢靠近謝周,緊緊地貼在門框上。
謝周沒有說話,回到前鋪,給她留出了一個獨處的空間。
但元宵終究比同齡人堅強(qiáng)的太多,很快調(diào)整好情緒,恢復(fù)到正常的狀態(tài)。
元宵出來時,謝周正伏在診桌上寫東西,抬頭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道:“還挺白的!
元宵嘟著嘴,委屈地說道:“我都兩年多沒見過太陽了,能不白嗎?”
謝周大吃一驚,不是因為太陽,而是因為她的聲音,感慨道:“竟然連聲音都變了。”
元宵微怔,頓時有種社死的感覺,很是不好意思。
她習(xí)慣了沉著嗓子說話,聲音顯得脆和細(xì),有種風(fēng)鈴的味道。
可不知為何,在謝周面前,她卻很輕易地就放下了所有的防備。
分明認(rèn)識還不到一天,她卻對謝周表現(xiàn)出了無條件的信任。
于是她的聲音恢復(fù)成本來的模樣,不再尖細(xì),清脆更多,還多了些軟和糯。
“你在寫什么啊?”
元宵湊過去問道。
謝周把寫好的一本小冊子遞給她,說道:“你在這里當(dāng)伙計,總得把屋里的藥材都認(rèn)清,這上面是藥材的名字和藥理特性,從明天開始,每天早起背誦,之后我會檢查!
元宵接過冊子,隨意地翻看兩眼,然后擱到了桌上。
她沒說話,用無辜地眼神看著謝周。
“怎么了?”
謝周以為她嫌多不想背,心想自己到青山的第一天,師父就給他搬來一摞書讓他背誦,足足有五十七本,加起來數(shù)百萬字,雖然最終背下來了,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還頭皮發(fā)麻。
這本冊子上的藥理知識最多只有幾千字,都不夠一天背的。
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
元宵不是不肯背,而是沒辦法背。
“我不識字。”
元宵很是無辜地說道。
謝周自嘲一笑,心想自己這是怎么了,總是犯糊,竟又忘了這茬。
一個自小遭父母嫌棄的孩子,先被賣給賊頭,又被擄來黑市,哪有識字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