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溫度極低,罡風呼嘯著像是地獄一般,方圓十里的空域內(nèi)都沒有半點云彩,但看上去卻不是天空應有的湛藍,而是灰蒙蒙一片,還掛著些說不清是黑和紫的濃重色彩,看起來就像隱藏在地獄中的羅剎惡鬼。
姜御和星君站在深空,隔著數(shù)十丈而立。
只不過姜御在陣外,星君卻在陣內(nèi)。
星君很慘。
被姜御困于劍陣的他已經(jīng)沒有半點道門高人的模樣,也失去了以往的仙風道骨。
星君的頭發(fā)披散著,參差不齊,右邊腦袋上還禿了一塊,看起來像是得罪了櫛工。
垂到胸前的白須倒是斷的整齊,此時只勉強長過下巴,他再也不能做出撫須的動作了。
披在身上的由皇帝賜予的紫龍道袍破碎不堪,露出里面白色的底衣。
讓姜御感到奇怪的是,星君的身上多處受傷,卻都沒有流血,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你輸了,師伯!
姜御看著他說道,再次對他喊出“師伯”的稱謂,只不過怎么看都帶著嘲諷。
星君沒有否認。
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天生就是為了戰(zhàn)斗而生,姜御便是如此。
分明都是領域境,他的底蘊積累甚至比姜御更深,但他卻完全不是姜御的對手。
從戰(zhàn)斗開始到現(xiàn)在,他一直都被姜御壓在陣中,只能勉強防御,連還手的資格都沒有。
星君收起了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沒有或者說也不敢再有憤怒的情緒,看著姜御的眼睛說道:“你贏了,收了神通吧,放我離開!
姜御沒有說話,望著遠處的流云。
他知道謝周已經(jīng)逃出了長安城,距離此地越來越近。
所以他的眼神很沉靜,就像頭頂深不見底的天空,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呼的一聲。
被謝周遺落在長安的紫氣東來在天地間劃出一道直線,順風而來。
姜御伸手握劍,目光也順著移到紫氣東來的劍身上,眼中閃過了一絲糾結(jié)。
星君看出了他的想法,臉色有些發(fā)白,又驚又怒道:“難道你還真想殺了我不成?”
姜御還是沒有說話。
他很想試著殺死星君。
這是個很好的機會,甚至可以說這是殺死星君的唯一機會。
試想,如果星君死了,皇帝必然震怒,朝廷很可能對青山動手,紫霞一脈的弟子必然會向青山復仇,道門內(nèi)部必然會分裂,青山也很可能因此內(nèi)亂,到時候天下大亂,外族入侵,世間必然風雨飄搖,民不聊生。
或許天下大亂的說法有些夸張,但誰敢保證這些推論不會成為事實?
星君比謝周重要太多太多了,毫不夸張的說,十個謝周加起來都比不上一個星君。
不過姜御猶豫的根本原因卻不在于此。
他才不在乎這些后果。
首先是朝廷,即使殺了帝師又如何,皇帝震怒又如何,以朝中利益分布的復雜程度,絕不可能對青山動手,就算皇帝發(fā)瘋,朝中百官也會讓他從發(fā)瘋中清醒過來。
其次是紫霞一脈,服服帖帖的還好,倘若敢向青山復仇,那就一并殺光。
道門分裂在他看來更不是什么大事。
自從星君依附皇家開始,道門內(nèi)部早就成了烏煙瘴氣一片。
無數(shù)道人效仿著走出門派,進入各大權(quán)貴府邸,一邊侍奉權(quán)貴,一邊借著權(quán)貴們的資源修行,與道門的修行初衷相背而馳。
倘若能借此整治一番,非但不是壞事,更是道門大幸。
姜御是這么想的,幾十年來,他性格中暴虐的一面始終沒有減少。
而且他自信能鎮(zhèn)壓所有可能的后果。
可他遲遲不動手,是因為他不敢保證一定能殺死星君。
畢竟星君活了一百多年,和他一樣都是超越品級的強者,底蘊甚至比他更深。
此外星君精于命術,十分的老謀深算,必然藏著后手。
就算姜御現(xiàn)在占了上風,可如果說殺死星君他也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
一念及此,姜御放棄了殺心,可他卻也沒打算放星君離開,手握紫氣東來沖入陣中。
這是劍陣,也是劍域。
姜御自然是這座劍陣絕對的主心骨。
隨著他的到來,劍陣中數(shù)萬把無形之劍紛紛跳躍起來,劍意暴漲數(shù)倍,然后朝姜御手中的紫氣東來聚集而去。
萬劍消散,劍域消散,取而代之的一把刺眼奪目宛如太陽般的絕世之劍。
這是化萬劍為一劍的絕世一擊,也是姜御真正意義上的最強一擊。
“姜御小賊,安敢欺我!”
星君暴喝一聲,迅速掐印,渾身金光大放。
與此同時,他揮動手中拂塵。
不知是用了何種道法,拂塵上的絲線忽然暴漲起來,眨眼間從一尺余長漲到一丈左右,將他整個人團團包裹在內(nèi),像是一個毛線球,更像一個結(jié)了繭的飛蛾。
轟的一聲巨響。
姜御這一劍將星君從千丈高空直接砸落,就像一顆白色的流星墜入了山野中。
山野中爆發(fā)出更響亮的轟鳴,野獸四散,野鳥群飛,冬眠的山野瞬間熱鬧起來。
一座野山很不幸地出現(xiàn)在星君降落的軌跡上,可它卻沒能阻止星君的降落,山頂被轟出一個大洞,星君墜入洞中,一路不知撞碎了多少山石,直到撞入更深處的火石才停了下來。
姜御也從空中落下,看著腳下至少有數(shù)百丈深的大洞,有些失望。
他本以為這一劍落下星君不死也得半殘,誰曾想星君只是被斬落,而沒有被斬裂。
這證明星君幾乎完美地防住了他這一劍。
真是可惜。
姜御發(fā)出了一聲遺憾的嘆息。
星君躺在幾百丈深的地底,身體陷在石頭里,身上滿是水和泥。
他像是一只坐井觀天的青蛙,看著頭頂落下來的一束天光,眼神驚恐,滿是后怕。
他差一點就死在姜御手中。
姜御竟然真的對他起了殺心!
這怎么可能!
姜御怎么敢!
不可忍!不能忍!
星君發(fā)出一聲憤怒的低喝,自地底騰空而起,飛了上去。
他盯著姜御,老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姜御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更是覺得驚訝,星君挨了他這么重的一擊竟然還能完好地站在這里,說道:“我很喜歡看你們這些自詡仙人的家伙跌落神壇的模樣,你呢,感覺如何?”
星君聞言更是憤怒,又氣又急又傷下,終于忍不住噴出了一口逆血。
他的血和正常人的血有所不同。
正常人動脈中的血是鮮紅色,靜脈中的血會偏一點暗紅。
但星君的血卻是紅中透金,里面有無數(shù)金色的光點,詭異的難以形容。
“你這是什么血?”
姜御一眼就注意到這血中蘊含著極大的能量,堪比最好的修行丹藥。
倘若普通人喝下他的血,必然能延年益壽,洗髓換骨。
如果是修行者,尤其是域外那些修行化血術的修行者,如果能喝上幾口星君的血必然大有裨益,如果能將星君的血全部吞服,說不定會有超越品級、一步登天的機會。
姜御既是修行至強,又是青山掌門,見識不可謂不深。
可他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血。
星君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口血噴出的他氣息萎靡了許多,眼中滿是心疼。
血對他而言同樣珍貴無比,所以和姜御戰(zhàn)了這么久,他都忍著沒流一滴血。
可沒想到,最終還是破了功。
而且他的拂塵也壞掉了。
和玄云子一樣,這也是他依托神念的寶拂塵,現(xiàn)在卻只剩一支可憐的木棍。
上面被他溫養(yǎng)八十多年的鬼蠶絲都為了防守姜御的那一劍而寸裂成灰。
星君深深地看了姜御一眼,沒有再生出報復的心思,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姜御沒有阻止,一步踏出,落在法顯和謝周的身邊。
“黑衣樓無上魔神尊者?”姜御看向法顯打趣了一句。
法顯隱瞞氣息的手段確實高超。
即使現(xiàn)在境界跌落,那一層遮蔽探查的屏障卻依然存在,即使姜御不發(fā)動全部精神力,都很難看破這層屏障。
不過姜御無需探查就知道此人是法顯。
他和蘭若寺的老住持相識,是少有的知道法顯修行通天禁的幾個人之一。
更準確一點說,讓法顯修行通天禁,本就是老住持、姜御和柳玉三人商議后的決定。
正因如此,姜御才沒有擔心謝周。
他的底牌不是王謝和黑衣樓,不是謝三順,而是借住于大興善寺的法顯。
他知道當謝周陷入必死的危機時,法顯一定會出現(xiàn)。
他也知道法顯有救走謝周的能力,即使是當著朝廷的無數(shù)高手。
他不是信任法顯,而是信任通天禁。
法顯也確實做到了。
不過姜御還是低估了通天禁的威能,李大總管等人足足被困十息才恢復了行動能力。他也低估了通天禁的副作用,竟然會讓比自家徒弟更加妖孽的小和尚連續(xù)跌落了五個境界。
法顯笑了笑,徹底放下心來。
謝周看著師父,準備說些什么。
可就在這時,星君的身形停在云中,看著下方的姜御三人,神色陰晴不定。
兩個呼吸后,他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決定,猛地一掌拍在自己的心口。
噗的一聲。
無數(shù)被他視為珍寶的血液從口中噴出。
作為代價,星君的氣息萎靡得幾近虛無,臉上多出了無數(shù)道皺紋,原本精神矍鑠的他瞬間變得比謝三順更加蒼老。
可他卻顧不上心疼了,袍袖一揮,迅速將噴出的血液收集起來。
這些血液中的金光更多更濃,幾乎像是被融化的金液,明顯是他的全部精血。
星君手印變換,自身精血迅速變得透明,化為一道飛鳥朝謝周沖了過去。
姜御猛然抬起了頭。
法顯神色大變。
謝周頓時感覺到被某種強大的氣息鎖定,抬起頭看到了朝自己飛來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