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拳頭落處,空氣中爆發(fā)出一陣雷鳴般的響聲,恐怖的拳勁與空氣摩擦出無數(shù)火焰,其間隱隱有巨大的龍與象的法相呈現(xiàn),它們仰天嘶吼,奮力爭鳴。
看到這個拳頭,許多境界低微的人不覺得可怕,反而心神變得安靜下來。
因為拳頭表面不只燃燒著火焰,還散發(fā)著璀璨的金光。
這些金光便是佛光。
是由佛門《龍象金剛經(jīng)》修煉到第十一層而衍生出的最正宗最純粹的佛光。
事實上,人們到現(xiàn)在仍然想不明白,蔡讓一個俗家弟子,既不遵守佛門戒律,又經(jīng)常在血與亂中游走,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與佛都沾不到邊。
那他憑什么能超越那些在寺廟中苦修的高僧,成為第一個將龍象經(jīng)修煉到第十一層的人?
也或許這世上所有難以想象的事情都可以用天賦解釋,就像大總管的評價一樣,蔡讓是一個天生的僧人,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修佛。
嘩嘩嘩嘩,無數(shù)道破碎的聲音將人們從思緒中拉回,兩側(cè)的商鋪民樓在佛門的威壓下簌簌發(fā)抖,破碎的磚瓦片從墻體上剝落,跪倒在地上祈求佛的寬恕。
還有許多境界稍低的人也跪倒下來,顫抖著身軀朝這道拳印朝拜。
面對這樣慈悲且肅殺的佛門龍象拳,相信就算是王侯和李大總管在此,都必須全力以待。
在龍與象的法相面前,在巨大的佛門金拳印面前,謝周顯得是那樣渺小。
謝周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這道手印已經(jīng)牢牢地將他鎖定。
除非他爆發(fā)出比拳頭更快的速度,否則絕沒有避開的可能。
沒有除非。
即使全盛狀態(tài)下的他都沒有那樣的速度,何況現(xiàn)在的他早已傷痛入骨。
拳勁帶出的罡風吹動他的衣衫和黑發(fā),他站在風暴中央,一只手握著劍,還有一把劍在他的身邊呼嘯盤旋,謝周沒有絕望,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在佛前顫抖,他只是再次出劍。
嗖嗖兩聲,兩道劍光向拳頭斬了過去。
這兩道劍光比謝周今天所有的劍都快,無比鋒利的劍意甚至在被佛門真意籠罩的天地中撕開一個口子,強勢地占據(jù)一席之地,將那些已經(jīng)破碎的青石磚瓦斬得更碎。
在這一刻,謝周爆發(fā)出了難以想象的潛力。
宋忠夏等人再次為之驚訝。
感受著那兩道飛劍散發(fā)出的恐怖劍意,他們難以置信地發(fā)現(xiàn),其中的力量比他們更強。
換句話說,此時的謝周已經(jīng)有了越階而戰(zhàn)的資本,他已經(jīng)比宋忠夏這些靠著丹藥才做出突破的一品更強。
但之所以用潛力形容,是因為這一切的爆發(fā)在蔡讓的拳頭面前都是徒勞。
這最后的璀璨改變不了他死亡的結(jié)局。
謝周也看出了這一點,將所有的內(nèi)力和精神力傾瀉而出,盡數(shù)付諸于劍。
本就強大的劍光再度攀升了一個臺階,其中真意讓遠處觀戰(zhàn)的小曲都為之側(cè)目。
可惜事實卻依然殘酷。
從蔡讓將蓄勢已久的拳頭揮出,這片天地就改由成佛前的龍象掌管。
任你再鋒利強大的劍意,都屬于這片天地的一部分,就仿佛掉入沼澤的幼獸,慘叫著,掙扎著,然后痛苦地消失。
事實也確實如此。
謝周爆發(fā)出的兩道劍光只淺淺阻攔了拳頭一瞬,就在恐怖的拳勁下寸寸崩裂。
人們或平靜或遺憾地看著這一切,他們的眼神就好像在說,你又沒劍了,那你還能再奪今天的第三把劍嗎?
答案是不能。
在最后的爆發(fā)中,謝周經(jīng)脈里的內(nèi)力徹底枯竭,識海也變得虛乏空無。
即使再有一把劍落在他的手邊,他也失去奪劍的氣力了。
謝周依然沒有絕望,但他的眼中也沒有斗志了,只剩苦澀。
這就是死亡來臨的感覺嗎?
謝周低下頭,緩緩閉上了眼睛。
燃燒著火焰的、慈悲的、肅殺的、強大的、不可抵擋的拳頭越來越近,璀璨的佛門金光逐漸將他吞噬淹沒。
蔡讓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宋忠夏嘆息了一聲。
小曲抿著唇,緊緊握著拳頭。
長安城外的某個小鎮(zhèn)上,租了間小院養(yǎng)傷的花小妖忽然覺得心悸,推開院門望向遠處的長安城,一雙桃花眼里滿是驚恐的憤怒。
天機閣頂樓的欄桿邊上,柳心蘭和柳金注視著這一幕,前者驚,后者怒。
昨天兩人討論柳心月的婚事時,柳心蘭說要等,等到謝淮和謝周中的一個死去。
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也沒想到會來得這么突然。
紫霞觀內(nèi)的燕白發(fā)騰地站起身,在皇帝的注視下,又緩緩坐了回去。
燕府中被打暈的燕清辭從昏睡中驚醒,慌亂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可房間外早被老陳和幾個不良人高手設(shè)了禁制,她奮力拍打房門卻得不到回應(yīng)。少女的心悸感越來越重,巨大的恐懼一點點地侵占她的身心。她從未像今天這般無助,無力地蹲下身子,抱著膝蓋,眼淚在瞳孔中打著轉(zhuǎn),像一只可憐的貓咪。
城外天穹上正與星君纏斗的姜御劍招微頓,望了一眼長安的方向。
星君同樣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不想再與他戰(zhàn)斗,說道:“到此為止吧!
姜御沒有停下,劍招反而愈發(fā)凌厲,冷冷地說道:“如果他死了,更該讓你們陪葬。”
這句話里的他們,當然包括星君,包括大總管和蔡讓,乃至包括皇帝。
星君被他打的有些狼狽,聽到這句話更是心中一驚。
姜御護短,這一點大家都清楚。
但誰都沒想到,他竟然瘋狂到要讓所有人為謝周陪葬。
難道他不擔心這會引起青山和朝廷的戰(zhàn)爭,然后被朝廷制裁嗎?
星君忽然生出了一絲悔意,他們不該這么挑戰(zhàn)姜御的底線的。
但這絲悔意很快消失,星君向后掠去,手中道法頻出阻擋姜御的劍招。
這應(yīng)該只是氣話,先不說姜御有沒有讓眾人都為之陪葬的能力,就算他能夠做到,待他冷靜下來,自然會明白背后難以想象的后果,也就不會做出那種愚蠢的事。
星君不想再進行這場無意義的戰(zhàn)斗了,謝周就要死了。
還有誰能救他?
大興善寺內(nèi),法顯站在靜室的木門前,右手落在門把上,準備推開。
今天的他不再是一身僧袍,換上了一套黑色的緊身衣。
在他的左手,還提著個黑色的頭套。
所以更準確的說,這是一身夜行衣,穿著這身衣服的法顯就好像要去偷花的賊。
但就在他準備推開房門的時候,忽然停下動作,挑了挑眉,發(fā)出了一聲輕咦。
……
……
死亡是什么感覺?
哲學家們能給出許多或直接或晦澀的解讀,但那終究不是真正的答案。
相比之下,或許像關(guān)千云這種數(shù)次歷經(jīng)生死的人給出的答案更可信一些。
謝周沒有關(guān)千云的經(jīng)歷,關(guān)于死亡,他的理解沒有很多。
幼時烏衣巷中的他有諸葛長安作保,在狂風寨遇到黑衣樓的苦行僧時有道心支撐,前段時間被蔡讓和毒咒追殺時有師父留給他的手段防身,謝周經(jīng)歷過很多次危機,但真正的生死危機,一次都沒有。
直到今天。
謝周終于知道,死亡并不可怕。
原來在死亡面前,人類的精神會由最初時的恐懼演化為真正的平靜,思緒會無意識地散發(fā),變得格外順暢。
那些發(fā)生過的,見到過的,經(jīng)歷過的,記憶尤深的,乃至遺忘的都會在腦海中重現(xiàn),一層層一幕幕就像白天和黑夜的轉(zhuǎn)換,春夏秋冬的輪回,很普通也很真實。
謝周看到了幼時謝府的生活,看到了金陵的大火,看到了諸葛長安,看到了他和老仆在道觀里生活的艱苦,看到了站在窗外跟著念書的孩童,看到了姜御來找他收徒,看到了和師兄在山頂苦讀,看到了被東方月明逼著練劍,看到了齊郡孟氏的朋友,看到了關(guān)千云驕傲的嘴臉,看到了花小妖的桃花眼,看到了葛桂的悲哀,看到了張季舟的意難平……以及看到了燕清辭的一顰一笑。
生活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閃過,散發(fā)著金光,將他拉入輪回。
金光忽散,世界變得一片黑暗,在謝周的精神世界里,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
但在外人看來,那道金光還沒有徹底落下,他還站在原地,腦海中不斷閃回。
在這一刻,謝周就好像那只箱子里的貓。
或者生,或者死,生與死同時疊加在他的身上,又或者生與死都從他的身體里消失。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難以形容的狀態(tài),也許應(yīng)該被理解為一種極端情況下的頓悟。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感悟生死。
誰都不知道謝周是否能感悟成功。
但謝周知道,從小到大,從學塾到青山,但凡涉及感悟一類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出錯。
黑暗的世界重新亮起了一道光芒,群山的黑暗里有太陽悄悄升起。
金光變得暖洋洋的,耳邊的寒風溫柔地輕拂,呼喚他的回歸。
然后,謝周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清澈,就像山間的泉水般清澈見底,平靜且淡然。
他將右手虛握。
無數(shù)道劍光從他的手中出現(xiàn),朝蔡讓的拳頭斬了過去。
接你一拳。
那好。
便如你所愿。
……
ps:箱子里的貓也就是薛定諤的貓,生死疊加大家應(yīng)該知道吧,不知道請自行百度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