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早早的聲音嘶啞,雙手抱住頭,死死咬住牙,“所有人都討厭我,你也是,你們都是。”
“我總是一個人,一個人干任何事情,連哭都是一個人,一個人走到荒無人煙的道路上,走得我好累啊,我看見我身下的水全部都被我左手手腕上的血液給染紅了,特別特別紅,發(fā)出一股粘臭的血腥氣,我都感覺我要死了,可是一睜眼卻還是好端端地活著!
“你知不知道過去那些年,我死過多少次?!每次我想要拼勁全力地活著,結(jié)果總是不盡如我意。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去死了,結(jié)果偏偏又活了下來。謝洄年,這是為什么呢?!
這么多年,這么多年……
她才終于囁嚅著,茫然著,說出那句話,“我好痛啊……”
“謝洄年,我好痛苦啊……”
“為什么別人總是越過越好,越活越順暢。我卻總是這樣,跌跌撞撞、不得其法地活著!
“謝洄年……”陸早早淚眼朦朧、一臉死寂地看著他,雙手揪住他的衣服,咬牙切齒地問,“你告訴我為什么?為什么呢?”
心被狠狠揪住,痛得難以言喻,謝洄年紅著眼眶,他再次痛恨起自己的無能為力——
因為他沒有辦法給出答案。
“所有人都認為我出生在陸家,就能風光無限地活著。但我根本就沒有擁有多少快樂幸福的時光,我總是一個人,失眠、生病、受傷,戰(zhàn)戰(zhàn)兢兢、誠惶誠恐地活著!
“其實我膽小害怕地要命,我非常怕痛,也非常怕死,可是為什么從來沒有一個人關(guān)心過我,問我害不害怕?”
“這么多年,不對,都幾輩子了,我得到的東西總是屈指可數(shù),卻還要死死抓著不放。”
謝洄年見過很多面的陸早早,見證過陸早早的脆弱、生病、堅決、勇敢、受傷,無論發(fā)生多嚴重的事情,受多嚴重的傷,陸早早至多也只是皺一皺眉頭,好似就算有雷霆萬鈞壓在陸早早肩頭,也不過是一根羽毛的重量。
陸早早是非常非常擅長忍耐的——忍耐痛苦、忍耐悲傷、忍耐不公平、忍耐愛意,所有可以被承受的、被忍耐下去的痛苦都會被陸早早不動聲色地吞咽下去,這一點謝洄年早就知道。
所以陸早早總是不哭的,那雙眼睛常年盛放的是平和、溫柔、從容和一以貫之的冷靜,大多數(shù)時候陸早早面對傷痛是面無表情或者微笑,謝洄年幾乎沒有看見過她流淚的時候。
就算是之前做的那個有點像是預知的噩夢,夢里面陸早早變成被所有人看清忽視的“透明人”,變成無時無刻都謹小慎微的一只“螞蟻”,一邊承受迎接著滔天的苦痛,一邊鮮血盡數(shù)流干,陸早早好像也都是冷靜淡定的。
謝洄年那個時候就在想,還有更久之前,在那年的暑假游學的時候,面對情緒總是不太有多大起伏波動的陸早早,他就經(jīng)常這么想——陸早早,你怎么不疼呢?你為什么總是不會哭?一點眼淚也無?
但是現(xiàn)在陸早早好像是在不受控制地哭,她的身體盛放不下這么多龐大深沉的痛苦哀傷,所以自然而然地滿溢出來,以源源不斷的眼淚這種方式排解出去。
陸早早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滴落在謝洄年的手背上,冰涼的,灼熱的,謝洄年在陸早早的瞳孔當中看見一個面目愁容、驚傷憂懼的自己,陸早早還在繼續(xù)說著:
“這么多年為什么所有的事情的發(fā)展都要跟我的意愿背道而馳,難道我就活該承擔被命運捉弄得團團轉(zhuǎn)的人嗎?難道我是這么惡劣、這么不堪、這么壞的人嗎?”
“怎么會?”謝洄之抹去她的眼淚,輕聲說:“你最無辜,最善良,你沒錯,什么錯都沒。”
他輕輕捧住陸早早的臉,“你只是太難過了。我知道你,是連恨都難以恨的人!
陸早早尖瘦的下巴戳在謝洄年的手心當中,眼淚就這么順著臉龐一路滑落至下巴,最后滴落到謝洄年寬大的掌心當中,變成一小片透明的湖泊。
眼淚的分量那么輕,輕到不過是一片緩緩飄落的樹葉的重量,但又那么重,重到謝洄年覺得自己手心都無法承托得住,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其實是顫抖的,只不過在竭力維持一種相應的鎮(zhèn)定。
陸早早死死咬著牙,很用力,她脖頸上的那些青紫色筋脈鼓漲起來,像是一種淬毒的枝條,貫穿在陸早早身體里面的各個地方,時時刻刻給陸早早輸送一種悲傷無力。
“我恨死了,謝洄年,我恨死了!标懺缭缇瓦@么繃緊下頜,非常倔強地說,“我恨這世間所有事情,我恨我自己,我恨命運不公,我恨這世界上這么多人,為什么偏偏選中我做這個倒霉鬼?”
一種強烈的痛感一點點地傳遍謝洄年的四肢百骸,最后過渡到他的心臟當中,謝洄年看著陸早早的眼淚,自己也好想要哭一場,陸早早承受的痛苦比他想象當中的還要多,還要龐大沉重——
簡直就像是一座山,謝洄年只能盲目地當作愚公,一點點地移動鏟除那些沉重的石塊,但跟龐大巍峨的山脈相比較起來,根本算不上什么,簡直不異于做無用功。
他只能安慰陸早早,但語言也總是顯得那么蒼白無力,“不要這么想,你是最無辜的,為什么要恨自己。”
“我總是這么懦弱,總是要忍耐,總是想著忍忍就好了,才會把一切變成這樣!
謝洄年在這一刻也替陸早早恨,不過他更憎惡陸傲天和沈星遙,憎惡所謂的“命運”。他的指腹輕輕壓在陸早早的臉上,很認真地看著陸早早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