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日起,你便先跟著他學基礎(chǔ)典籍,熟悉書院的規(guī)矩,不管是字沒寫好,還是典故選錯了,都盡管問他,別不好意思。”
“弟子記下了!” 嬴扶蘇用力點頭,聲音比剛才更顯鄭重。
他下意識抬手,指尖勾著袖口邊緣輕輕往上攏了攏,想把垂落的布料理整齊,卻沒留意到挽起的袖口下,手腕上方的胳膊處,留著一塊淺粉色疤痕。
那疤痕像被柳葉形狀的鈍器剜去了小塊皮肉,邊緣還帶著些不規(guī)則的細紋,在少年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上,印得格外顯眼。
詞宋的目光剛掠過他的胳膊,便頓住了。
他緩步上前,先抬起手,指腹帶著剛握過竹簡的薄繭,輕輕撫過嬴扶蘇的額頭,像是在撫平少年眉間因拘謹而不自覺蹙起的細紋,待感受到掌心下的溫度平穩(wěn),才緩緩將手下移,指腹懸在那處疤痕上方半寸的地方,沒敢真碰到皮膚:“扶蘇,你這胳膊上,怎么像是少了塊血肉?是以前不小心受的傷么?”
嬴扶蘇聞言一怔,順著詞宋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的胳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疤痕邊緣,那處皮膚比周圍略薄些,摸起來還能感覺到細微的凹凸。
他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極淡的悵然,像被風吹起的柳絮,轉(zhuǎn)瞬便落了,語氣卻依舊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尋常舊事:“不是受傷。當年父親身子弱,常年咳得睡不著,喝了多少湯藥都壓不住,臉色總白得像紙。后來不知哪來的偏方說,要至親的血肉入藥,才能補他虧空的元氣!
他頓了頓,攥著青綠色玉佩的手悄悄收緊,指節(jié)泛了點白,又繼續(xù)道:“我是父親唯一的兒子,總不能看著他遭罪。那天夜里我找了把小銀刀,在胳膊上割了塊肉,讓侍從趕緊拿去給太醫(yī)熬藥,后來父親的咳嗽確實輕了些,也值了!
這話落進屋里,空氣瞬間靜了下來,連案上松煙墨的輕煙都似凝住了。
易浮生捻著念珠的手猛地攥緊,黑檀木珠子在掌心硌出幾道淺印,指節(jié)微微泛白,眼底原本的溫和被疼惜取代,他見過不少盡孝的孩子,卻沒見過這么小的年紀,就敢對自己下狠手的。
他剛要開口說些寬慰的話,卻見詞宋已先一步眉頭微蹙,目光落在那道淺粉疤痕上時,語氣里多了幾分不容錯辨的篤定:“你割肉之后,是不是大病了一場?甚至…… 差點沒撐過來?”
這話像顆石子砸進嬴扶蘇的心湖,他猛地抬眼看向詞宋,眼里滿是猝不及防的驚訝,攥著青綠色玉佩的手指不自覺松了半分,玉佩在掌心輕輕滑過,帶出一絲微涼:“詞先生怎么會知道?”
愣了兩秒,他才緩緩點頭,聲音里裹著回憶的澀意,像浸了涼水的棉線:“那天夜里割完肉,只覺得胳膊疼得鉆心,我咬著牙沒敢聲張,躺床上就睡了!
“可第二天一睜眼,渾身燙得像裹了層燒紅的烙鐵,連呼吸都帶著灼熱感,連抬手的力氣都抽不出來!
“太醫(yī)來了好幾撥,都只說失血傷了根基,開了些補氣血的湯藥?珊攘税雮月,燒不僅沒退,反倒越來越重,后來我只感覺渾身上下像有小刀子在刮骨頭,夜里疼得蜷成一團!
嬴扶蘇指尖無意識地蹭著疤痕邊緣,那處皮膚比周圍薄些,還能摸到淡淡的凹凸,“就這么斷斷續(xù)續(xù)病了快一年,中間有三四回,我都半只腳踏入鬼門關(guān),若非命大,我如今已經(jīng)死了!
他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困惑,語氣里帶著少年人直白的納悶:“現(xiàn)在想起來還覺得奇怪,明明就割了指甲蓋大的一塊肉,按說不該病得這么重啊,可當時就是好不了!
這話剛落,詞宋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攤開,指尖先凝出一縷淡紫微光,轉(zhuǎn)瞬便漫成細碎的蜃氣,像揉碎的紫水晶末子在掌心旋著,泛著星子似的光。
不過片刻,蜃氣便攏成半尺長的小龍:鱗爪浸著淡紫月華,龍瞳是通透的紫琉璃,連飄著的龍須都纏著細碎蜃氣,龍身一動,還帶起幾縷輕煙似的余韻,正是蜃龍的靈魂顯化。
“這是…… 蜃龍大人?” 易浮生捻念珠的手猛地頓住,而后恭敬地望著這條小龍。
詞宋垂眸看著掌心的蜃龍,指尖輕輕碰了碰龍首,聲音沉了幾分,“蜃龍前輩,把您感知到的真相,跟扶蘇說清楚吧。”
紫色小龍在他掌心輕輕盤旋一周,龍首微微抬起,聲音裹著水紋般的輕顫,卻字字清晰地鉆入耳膜:“少年郎,你當年那場差點要了命的病,根本不是‘割肉’惹的禍,是你父親贏天,用了陰陽家的禁術(shù)‘逆轉(zhuǎn)借魂之法’!
“逆轉(zhuǎn)借魂?”
嬴扶蘇像被針扎了似的猛地抬頭,玉佩從掌心滑出去半寸,又被他死死攥住,指尖瞬間泛白,連聲音都發(fā)顫,“那、那是什么東西?”
“是能掠奪至親天命氣運的禁術(shù)!
蜃龍的龍瞳定定盯著嬴扶蘇的心口,語氣里多了幾分凝重,連周身的蜃氣都淡了些,“陰陽家說,父子血脈同根,天命能借能補。你父親當年的弱,不是尋常風寒損耗,是天命氣運本身虧空,他用這禁術(shù),從你身上剜了部分天命補到自己身上,才好起來的!
它頓了頓,龍爪輕輕點了點嬴扶蘇的心口,蜃氣在那處繞了個圈:“吾為何敢篤定?因為我能瞧見你的靈魂,它不是完整的,像被人用刀生生剜去了一角,缺口邊緣還沾著禁術(shù)的余痕,這是‘逆轉(zhuǎn)借魂’獨有的損傷。”
“你當年病了一年,看著是割肉傷了根基,其實是靈魂缺了角,經(jīng)脈沒了天命護著,才讓邪祟鉆了空子,把小病拖成了要命的禍!
這話像道驚雷炸在嬴扶蘇心頭,他整個人像被釘在原地,眼底的困惑瞬間被震驚沖得一干二凈。
嘴唇動了好幾下,卻發(fā)不出一個字,喉嚨像被什么堵著,又酸又澀,連呼吸都覺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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