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要是我也能有這機(jī)緣就好了! 另一個少年嘆了口氣,手里的書卷翻到哪頁都忘了,眼神里滿是羨慕。
老教習(xí)回頭見這模樣,故意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分,手掌拍得啪啪響:“都圍在這兒做什么?還不回各自的課業(yè)室!蘇傅應(yīng)能有今日的機(jī)緣,是他自己天賦夠、肯下苦功,你們?nèi)粢蚕朐琰c入墨、被先生看重,就多把心思放在文氣感應(yīng)上,別總盯著旁人的機(jī)緣發(fā)呆!”
少年們聽了,紛紛低下頭,雖然還有些不舍,但也知道老教習(xí)說得在理,一個個撿起地上的書卷,慢慢往課業(yè)室走。有幾個走得慢的,還忍不住回頭望了望詞宋和嬴扶蘇離去的方向,心里悄悄把 “早日入墨” 的念頭又刻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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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詞宋牽著的嬴扶蘇,走在書院的石板路上 —— 腳下的青石板被晨光曬得暖融融的,目光掃過兩旁掛著的文道典籍匾額,上面的字跡透著墨香,讓人心里安寧。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聲問:“詞宋先生,您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天關(guān)之事,解決了?”
“解決的差不多了。”
詞宋低頭看了他一眼,嘴角輕輕彎起,眼底帶著點了然的笑意:“我沒想到,你竟然真的來了顏圣書院學(xué)習(xí)!
“當(dāng)年贏天陛下未登基時,也常跟身邊人說,等大梁安定了,便來顏圣書院補一補文道功課?烧娴人樟藱(quán)柄,這話終究成了空諾!
嬴扶蘇握著狼毫筆的手指猛地收緊,筆桿上的木紋深深硌進(jìn)指腹,泛起淡淡的紅。
他望著回廊外簌簌飄落的銀杏葉,金黃的葉片打著旋兒落在青石板上,聲音輕卻擲地有聲,像淬了晨露的石子,每一個字都透著少年人獨有的認(rèn)真:
“父親登基前,總把‘得百姓者得天下’掛在嘴邊,還說要把顏圣書院門楣上的‘仁’字拓下來,刻在宮墻最顯眼的地方。可后來…… 權(quán)力像張密網(wǎng),把他裹得太緊了!
他頓了頓,垂眸時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淡,連聲音都輕了些:“為了攥緊手里的權(quán),他罷黜了三位敢說真話的老臣,連反對他急著修運河的世家子弟,都貶去了苦寒的邊疆,我知道他難,大梁剛從戰(zhàn)亂里喘過氣,根基還不穩(wěn),可那些事,終究是寒了百姓的心!
風(fēng)從回廊口溜進(jìn)來,卷起他衣角沾著的細(xì)塵,也吹得廊下懸著的《論語》刻本輕輕晃。書頁邊角的舊墨在風(fēng)里忽明忽暗,像在無聲應(yīng)和他的話。
嬴扶蘇抬眼時,眼底的黯淡已被少年人特有的堅定取代,連攥著筆的手都穩(wěn)了些:“所以我才要瞞著身份來這兒,好好學(xué)儒家的仁政,學(xué)怎么讓百姓安穩(wěn)過日子的道理。將來我接過大梁,絕不能像父親那樣,讓權(quán)力吞了理智,我要讓‘仁’字,真的刻在百姓心里,不是宮墻上!
詞宋靜靜聽著,指尖輕輕拂過廊柱上的刻痕,那是前幾屆學(xué)子留下的 “民為貴” 三個字,筆畫里還帶著少年人的青澀力道。
他轉(zhuǎn)頭看向嬴扶蘇,目光里沒有急切的贊許,只有溫和的考量,像在跟他一起琢磨治國的道理:“你的心思沒錯,儒家講‘仁者愛人’,講‘為政以德’,這些是治國的根,可單靠儒家的‘仁’,還不夠周全!
嬴扶蘇愣了愣,攥著筆的手不自覺松了些,眼里滿是疑惑:“先生是說,儒家的道理,還有不足的地方?”
“不是不足,是需有東西來補!
詞宋抬手,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課業(yè)室,窗紙上映著學(xué)子們低頭讀書的影子,偶爾傳來翻書的輕響,“你看他們讀《論語》,都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可若有人占了同窗的典籍不肯還,只靠‘仁’去勸,能勸得回嗎?”
他見嬴扶蘇若有所思地點頭,又繼續(xù)道:“儒家的仁政像春風(fēng),能吹綠田野、暖透人心,卻擋不住山洪漫堤的貪念!
“而法家的‘法’,就像堤壩,能攔住泛濫的私欲,卻也需春風(fēng)滋養(yǎng)堤岸的草木!
“仁與法,本就該相輔相成。你想讓百姓安穩(wěn),既要用儒家的‘仁’給他們盼頭,也要用法家的‘法’定規(guī)矩:官不欺民,民不犯上,有仁暖人心,有法守底線,大梁的根基才能真的穩(wěn)!
嬴扶蘇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面,剛才因提及父親而紛亂的心緒,像被溫水慢慢熨平,漸漸沉了下來。
他忽然想起書院先生講過的 “禮法并治”,以前只當(dāng)是書本上的空話,此刻經(jīng)詞宋一講,倒像突然撥開了眼前的霧,心里亮堂了不少:“先生是說,我不光要把《論語》讀透,還得好好琢磨《商君書》《韓非子》這些法家典籍?”
“不止是讀,更要懂。”
詞宋彎腰,指尖帶著才氣的溫涼,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語氣里滿是期許,“要懂何時該用‘仁’,比如災(zāi)年減賦稅,給百姓留活路;何時該用‘法’,比如貪官貪墨,就得按律嚴(yán)懲。仁不是無底線的縱容,法也不是無情的苛責(zé),等你想通了這‘度’,才算真的摸到了治國的門。”
嬴扶蘇抬起頭,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他對著詞宋深深拱手,話到嘴邊又頓住,飛快改了口:“謝詞宋先生指點!蘇傅應(yīng),蘇傅應(yīng)都記下了!往后在書院,我定把儒家之道學(xué)扎實,也把法家的道理吃透,絕不負(fù)先生的指點!”
“在書院還是喊我詞師兄吧,我明年才真正畢業(yè)。”
詞宋指尖還帶著才氣浸潤的清冽溫涼,輕輕撫過嬴扶蘇的發(fā)頂,少年的發(fā)絲柔軟蓬松,沾著晨間銀杏葉上滴落的潮氣,觸感像揉了團(tuán)云絮。
“好的,詞師兄。”
嬴扶蘇挺直脊背,小步跟在詞宋身側(cè),一雙眼睛好奇地掃過書院的景致。
兩人沿著西側(cè)的銀杏道往前走,金黃的銀杏葉鋪了滿道,踩上去簌簌作響,脆生生的聲響裹著空氣中的墨香。
道旁立著三塊青石碑,碑上刻著孔圣的《論語》章句,風(fēng)一吹過,碑文中的墨跡似有微光流轉(zhuǎn),連呼吸都像吸進(jìn)了千年的文道氣韻。
沒走半盞茶的功夫,一座通體由墨玉砌成的高塔便撞入眼簾,正是顏圣書院的圣地,圣人之塔。
塔身高聳入云,檐角幾乎要觸到天邊的流云,每層檐角都懸著青銅鈴鐺。風(fēng)一吹,鈴聲清越如玉石相擊,裹著淡淡的文道韻律漫開,入耳便讓人雜念盡消。
塔身從下到上刻滿了文紋:底層是 “有教無類” 的篆字,筆鋒圓潤藏勁;往上是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的楷體,筆畫工整如君子立身;最頂層則刻著 “天下大同” 四個大字,筆力遒勁如松,似有先賢的意志藏在每一筆捺里,靜靜望著書院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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