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季將軍進宮述職,再回府已是酉時過半。
碧水云居,燭燈初掌。
桌上菜肴保持著剛上桌時的模樣,卻已不見熱氣。
楚扶歡安安靜靜等在桌前,取了桌上放著的那壇梅子酒。
“夫君,回來了?”
怔怔得看著季寒進屋,她強笑起來,慘白的臉有了幾絲血色。
成婚那天,他們一同將這壇酒封了口,埋在碧水云居的梧桐樹下,約好等他凱旋那天同飲。
季寒看見這酒,面露柔情,但一開口,卻還是那句:“扶歡,你要懂事。公主金尊玉貴,只能做我的正妻。”
楚扶歡倒酒的手一頓,酒灑了一半出來。
明明被辜負的是她,反倒成她不懂事了?
這是什么道理?
她將酒壇狠狠砸碎,“砰”的一聲,驚心動魄。
“這酒,你不配喝!
“你!”季寒眸中暗流涌動,目光鋒利如刀。
楚扶歡打斷他,“既然將軍心中早有打算,便說與我聽聽!
她不似三年前,說話細細軟軟的,體貼溫柔。
如今......
還不如公主體貼。
季寒狠下心腸,“我用軍功換了一道賜婚的圣旨,皇上已經(jīng)應允,再過幾日,圣旨便會送到府上!
“扶歡,只要你聽話,我就不會棄你不顧的。只要你愿退為妾,讓柳華做正妻,那府里中饋依舊可以讓你執(zhí)掌。”
楚扶歡幾乎聽笑了!
主母退為妾,屆時執(zhí)掌中饋,和管家無異。
難道這輩子,她都要做他們的下人?
“我和柳華不在意你所癡迷的權(quán)勢地位,我們在意的,只是能長相廝守,白頭到老!奔竞p言,只要一提到柳華,他總是會現(xiàn)出幾分溫柔的。
燭芯炸了一下,屋內(nèi)明暗晃動,就好像這三年楚扶歡過的日子,也是忽明忽暗。
“不癡迷權(quán)勢,卻拿我們的功勞換你們的相守?你可記得,新婚那日,你對我說過什么?”
季寒上前半步,揉了揉她鬢邊的碎發(fā),心頭軟了幾分。
但最終,他只道:“年少時的喜歡,不作數(shù)!
楚扶歡心如刀絞。
一句“不作數(shù)”,就將她困在大廈將傾的將軍府里整整三年。
老將軍不在了,府里打從他們少時起,就是一個空殼子。
這三年,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支撐。
他一句定不負她,她便將嫁妝變賣,流水的銀子送去了邊關(guān),犒勞將士。
否則他以為哪來那么多將士會死心塌,為他奮戰(zhàn)?
她甚至都沒有用自己的銀錢替她同在邊關(guān)的親哥哥打點。
她不甘心!
“你跟柳華的婚事,我不同意。”
季寒卻不在意,只淡淡道:“皇上賜婚,豈容得你說不同意?”
如今,誰也阻止不了他。
楚家長輩都不在了,沒有人會為楚扶歡撐腰。
他冷嗤一聲,轉(zhuǎn)身離開。
白蘇不甘心,想把人追回來說清楚,但是楚扶歡叫住了她。
“不要亂了陣腳,我是將軍府過了婚書,明媒正娶的妻子,賜婚的圣旨不是還沒下么?且等著看吧!”
苦守三年,她不愿說讓就讓。
這時,門外傳來下人的聲音,“二夫人!
白蘇走到門前,開門一看,是府里一名小廝。
“白蘇姑娘,這是同心堂、品珍閣,還有秀衣坊的賬單。月底了,他們拿來給二夫人對賬,如果沒有問題,明兒該去送銀子了。”
白蘇看得皺眉,但還是接了過來,將下人打發(fā)走了。
回屋就跟楚扶歡說:“春天換季,上月姑娘給家里添置了新衣,還給女眷們打了一批首飾。老夫人的藥錢從大年之后就一直沒結(jié),這也都記在一塊兒了!
她粗算了下,“一共六百三十兩。”
白蘇有些心疼,“姑娘的嫁妝就這么往里搭,早晚有一天是要搭空的。以前也就罷了,如今這光景......”
“將軍府欠下的銀子,跟我的嫁妝有什么關(guān)系?”楚扶歡指了指賬目落款的地方。
蓋的是將軍府的家印。
“雖說錢是我出,但在外記下的所有賬目,打的都是將軍府的名號。這三張單子,還回去,就說將軍府欠下的賬,自該由賬房從公中出!
蘇白“啊”了一聲,“公中哪有銀子!”
“沒有銀子,就讓他們把收到的衣裳首飾都退回去。包括老夫人用的藥......嗯,藥是沒辦法還了,那就變賣家產(chǎn)吧!老夫人房里還有些名貴的家什,總能抵上債的!
白蘇點點頭,“我這就去!
楚扶歡在桌前又坐了一會兒,算計著時辰,果然沒多一會兒,不但白蘇回來了,管家也跟著來了。
“夫人,老太太請您過去呢!”管家擦了把汗,聲音有些發(fā)虛。
楚扶歡起身,拍了拍衣裙,“走吧!”
白蘇趕緊跟上,小聲道:“過去三年,老夫人對姑娘是不錯的,咱們這樣做相當于翻了臉,一會兒見面未免會有些尷尬!
楚扶歡苦笑,“上月初二,長樂王妃來探望老夫人。將軍府跟長樂王府一向沒有往來,你覺得那王妃突然過來是為了什么?”
白蘇“嘶”了一聲,心下了然。
青竹幽居。
老婦人高坐明臺。
作為季寒的母親,她年紀也不大,才四十六歲。
膝下三個孩子,大兒子季閑,二兒子季寒,和小女兒季茹。
兩個兒子都已經(jīng)成婚,大兒媳左氏眼下也伴在身側(cè),不怎么說話,就在那杵著。
小女兒年方十七,還未出閣,這會兒正在跟老夫人說:“一會兒她來了,母親不必同她客氣。竟敢打這屋里家什的主意,簡直反了她了!”
門外走近的腳步停住,有丫鬟想要通傳,被白蘇瞪了一眼,嚇回去了。
楚扶歡把手里的帕子擰了又擰,想起開春做衣裳時,季茹為了多要一套流彩飛花的水仙裙,抱著她的胳膊撒嬌。
說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二嫂,說以后在這個家里誰要是敢欺負你,那個人就是我的敵人。
如今搞這么一出,還真是說翻臉就翻臉。
從前,她只覺得是季家把最小的孩子給慣壞了。
現(xiàn)在才知道,歹竹出不了好筍。
壓了壓洶涌的心緒,楚扶歡推門進去。
季茹嚇了一跳,當場就罵那個沒有通傳的丫鬟:“白養(yǎng)你吃飯的?連個門都看不!”
老夫人卻扯了季茹一把,面上一片慌張:“扶歡,你可來了,家里攤上如此大禍,該怎么辦才好。
楚扶歡被老夫人一把抓住了手。
“公主逼婚,長樂王府向季家施壓,你說這可怎么辦!她已經(jīng)嫁過人了,早就臟了!都怨長樂王府,不把你這個無父無母的女人看在眼里!
楚扶歡冷淡的推開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嘴里說著不滿意的話,可眼神里盡是歡喜。
公主身后的權(quán)勢,她沒有不滿意的。
她甚至為了公主,威脅自己。
禮國公府已經(jīng)沒了,再無人可為自己撐腰。
可楚扶歡不怕。
從小,京中人都知道楚家嫡女不好惹,卻只有季寒覺得她最聽話,最好欺負。
從小到大,能欺負到她的,也只有一個季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