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一個結(jié)果,白明微沒有任何意外。
元貞帝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了面子,甚至可以忍下憤怒與屈辱,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她已經(jīng)把丑話掰開揉碎了講,告訴元貞帝今日若是不去承明殿配合太后,那么元貞帝最終會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元貞帝不相信自己會死,更不相信太子能逼宮上位,但是一想起曾經(jīng)苦心經(jīng)營的仁德孝順的名聲就要?dú)в谝坏,肯定是坐不住的?br>況且,她還把問罪她的方法遞過去,壓斷元貞帝最后一絲堅持,讓元貞帝看到了除去她的方法和希望。
所以她知道,元貞帝一定會去承明殿。
至于為什么她出發(fā)前,把后路都安排好,其實(shí)擔(dān)心的并非元貞帝這一關(guān)過不了,最終她和白府都會在元貞帝的手中覆滅。
她真正拿不準(zhǔn)的,其實(shí)是太后最終的決心。
太后終究是老了,一個風(fēng)年殘燭的垂暮老太太,心思與狠勁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
但凡對太子審判的過程中,太后有半點(diǎn)后悔,亦或是改變心意和決定,那么太子很可能逃過此劫。
死里逃生的人最是可怕,無論他先前如何愚蠢,又是怎樣的昏庸,死過一次的經(jīng)驗,足以讓人頭腦清醒。
劫后余生的第一件事,就是會去清除那些曾經(jīng)危及性命的障礙。
別看太子如今到了這步田地,做了那么多年儲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倘若太子非要與她不死不休,摒棄所有的手段、不顧一切直接與她硬碰硬。
那么太子的地位與權(quán)勢,君臣之別的天塹鴻溝,都是她葬身的理由。
這是北疆的兵權(quán),也解決不了的近火。
所以太子必須敗,而且還要再無翻身之日。
……
承明殿。
太后高坐正位,宋成章、燕王以及定北侯站在一旁。
審問并未正式開始。
劉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皇祖母,孫兒冤枉啊,秦豐業(yè)雖是孫兒血緣關(guān)系上的外祖父,但他做的事情,絕對與孫兒無關(guān)。”
“孫兒懇請皇祖母明察,還孫兒一個公道,切不能讓宵小之輩冤枉了孫兒,皇祖母明察!
他還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拘到這里,但宋成章攜旨拿他,而宋成章又在處理秦豐業(yè)的案子。
所以他能想到的,便是他被秦豐業(yè)連累,從而被問罪。
他的一字一句,說得分外情真意切,仿佛當(dāng)真受了莫大的冤屈。
可太后依然不為所動,閉著眼睛等元貞帝的到來。
劉昱似乎知曉了今日之事不可能善罷甘休,他不停地喊冤,喊得精疲力倦,聲音嘶啞,可是他仍然沒有停下來。
他的發(fā)髻散了。
面容花了。
失魂落魄的樣子,叫太后不忍直視。
最終,太后終于開口:“太子,今日宋太傅以及定北侯,還有燕王一起將你拿下,如此興師動眾,必定是有證據(jù)的!
“對你的審判還沒有開始,倘若你能坦白自己犯下的罪行,哀家必定會對你寬大處理,但要是你仍舊執(zhí)迷不悟,哀家也只能大義滅親了。”
太后的話,使得劉昱看到了一絲希望。
可他并不知曉太后手里握著多少證據(jù),并未在這一時刻選擇坦白自己犯下的罪行。
因為他是儲君,儲君不能失德。
有些事情,絕對不能宣之于口。
否則一切還沒開始,他就徹底完了。
于是他膝行向前,抓住太后的裙擺,涕泗橫流:“皇祖母,孫兒是您看著長大的!
“從呱呱墜地,到牙牙學(xué)語,再到蹣跚學(xué)步;從更換乳牙,到垂髫兩鬢,再到總角之歲;從年少無知,到及冠成人,再到談婚論嫁……”
“二十幾年,孫兒這二十幾年,都是您看著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的,孫兒是什么樣的人,皇祖母應(yīng)該最清楚了!
“比之皇祖父,孫兒堪稱無能,孫兒承認(rèn);有些小心機(jī),也有些小手段,孫兒承認(rèn);親厚秦豐業(yè),信任秦豐業(yè),孫兒也承認(rèn)!
“可是孫兒是儲君,是東陵的皇位繼承人,是父皇和母后的嫡出血脈,是天潢貴胄的高貴存在!
“禮義廉恥,仁義道德,孫兒是明白的,甚至只要孫兒不出錯,孫兒這一生都會順順當(dāng)當(dāng),孫兒怎會明知故犯,做出傷天害理的錯事呢?”
“請皇祖母相信孫兒,不管外人說了什么,指證什么,那都是假的,是有人想故意針對孫兒,其居心叵測,怕是對東陵不利啊!”
這一言一語,他像是指著天發(fā)誓一般,說得擲地有聲,信誓旦旦。
仿佛其中有一字虛言,他甘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任是誰聽了,都不由動容。
更何況是老邁病重的太后。
聽聞劉昱的辯駁,她輕輕攙扶起劉昱的手臂,取出袖底的帕子,為劉昱逝去眼角的淚水,又替劉昱整了整頭發(fā)。
她像個普通老人一般,拉著劉昱的手臂:“昱兒,你是哀家的長孫,是生下來哀家就抱過,疼過的孩子!
“民間有句話,‘老兒子、大孫子,命根子’,哀家疼你呀,對你的關(guān)心與呵護(hù),是其他皇子公主都不曾有的。”
“你還記得嗎?你小的時候,最喜歡坐在哀家的膝蓋上,把玩哀家頭上的鳳釵,哀家每次講故事給你聽,你都會很開心!
“你換的第一顆牙,都是在哀家這里吃點(diǎn)心的時候給咬掉了。那時候你滿嘴都是血,哀家嚇得面色慘白,但你卻笑嘻嘻地從嘴里掏出一顆牙,安慰哀家不要擔(dān)心!
說到這里,太后眼眶通紅:
“后來你長大了,開始開蒙讀書,來哀家這里的時間就少了;再后來,你被冊封為儲君,成為了東陵的繼承人!
“我們祖孫二人,不似從前那般親昵,可那些你與哀家一起做過的事情依然歷歷在目,你是哀家的長孫,哀家如何不疼你呀……”
劉昱目光一閃,又跪了下去,趴在太后的膝上,一遍遍喚著:“皇祖母……皇祖母……”
燕王與定北侯對視一眼,兩人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有些擔(dān)憂今日之事根本無法繼續(xù)下去。
而其中最鎮(zhèn)定的,則是宋成章。
他袖手,微微垂下頭,一言不發(fā)。
仿佛這屋內(nèi)祖孫二人的推心置腹,不曾給他帶來任何影響。
正當(dāng)大多數(shù)人都認(rèn)為,此事就這么結(jié)束時,太后緩緩闔上眼,兩行淚從眼角滑落。
她一點(diǎn)點(diǎn)抽出劉昱攥住的衣角,帶著哽咽的沙啞聲音,也隨之響起:“太子劉昱,你跪好!
劉昱不敢置信地抬頭,怯怯地喚了一聲:“皇祖母!
太后再睜眼,眼底的柔情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沉靜。
她一字一句,擲地金聲:“倘若你清白無辜,哀家自會還你公道,但若是你的確罪不可赦,那么哀家自當(dāng)嚴(yán)懲不貸,以正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