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堯迎上白明微的目光。
他倏地猛然一驚,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你是說,與東陵有關(guān)?”
白明微沒有瞞著劉堯:“不僅與東陵有關(guān),還與他們所戍守的一切有關(guān)!
“當(dāng)年局勢很亂,還是皇子的陛下,不過十幾歲的年紀(jì),第一次臨危受命前往支援!
“但是帶著糧草和援軍的他,抵達(dá)戰(zhàn)場后沒有立即投入戰(zhàn)斗,而是選擇與當(dāng)時西楚的將領(lǐng)做交易!
“西楚將領(lǐng)點(diǎn)名要三座城池的人,以及與他們鏖戰(zhàn)了一個多月的那支殘兵。”
“陛下毫不猶豫應(yīng)了,分明就在幾里之外,但是就是不支援。那支殘軍大受打擊,又受西楚將軍的挑唆,最后叛降!
“方才我說的不光彩,并非是他們叛降不光彩,而是送他們?nèi)ニ赖哪切┤怂魉鶠椴还獠!?br>
“殿下親臨過戰(zhàn)場,理應(yīng)知曉援軍和糧草就在咫尺,卻永遠(yuǎn)也等不來的絕望!
“他們用命戍守東陵,而東陵卻如此待他們,何來忠君報國?何來粉身碎骨!有的只是被戰(zhàn)火荼毒得千瘡百孔的身軀,以及滿是瘡痍的心!”
白明微難得激動。
她性子沉靜冷淡,鮮少有這般激動的時候。
可見這股子憤怒,她根本抑制不住。
是因為她經(jīng)歷過征伐,所以感同身受,也是因為那些枉死于三座城的無辜百姓與可憐的將士。
劉堯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話語聲疑惑且又似呢/喃:
“怎么會這樣?西楚的將軍給的條件是什么?為什么父皇會不惜用三座城和將士們?nèi)Q?”
白明微冷笑一聲,那笑容冷中帶著嘲諷。
像是在說什么極為可笑的事情:“因為有人告訴他,倘若支援,未必能勝,吃了敗仗而歸,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的。”
“但要是接受條件,他帶來馳援的軍隊還可以保住。這幾座城本來就岌岌可危,就算失守也是那些人戍守不力,而不關(guān)他的事情,他只是來遲一步而已!
劉堯失魂落魄地說出了三個字:“秦豐業(yè)!
白明微把臉別到一旁:“要不然,我祖父為何與他斗了那么多年?”
劉堯尚且處于震驚之中:“父皇為何會這樣……”
白明微一時沉默,可還是開口了:“這樣?這樣的抉擇很奇怪么?”
“當(dāng)初北疆五城失守,數(shù)萬將士葬身陰山,我父兄被罵孬種,數(shù)萬英魂被指責(zé)無用!”
“我祖父被迫大殿撞柱,想要用他的死,換取我滿門婦孺一條活路!
“要不是我進(jìn)宮匍匐在他們面前,要不是有人出手相助,我祖父早已是皇城千千萬萬死魂之一。”
“要不是我毅然決然奔赴北疆,如今白氏一族數(shù)百人,不知早已魂歸何處!
“但是殿下你也是看到的,我?guī)サ,只有五千老弱病殘。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想打,想掏空東陵送上公主求和!”
“答應(yīng)讓我出征,也只不過是想讓我白氏一族的頭上再添一條非死不可的罪名!
說到這里,白明微斂住嘲諷上挑的唇角,語氣極為冰冷:“談條件、息事寧人,從來都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劉堯臉色難看到極致,像是心中的某/處大山,正在轟然崩塌。
他說不出一個字。
白明微話鋒一轉(zhuǎn),回答了劉堯適才的另一個問題:
“西楚的那名將軍,所給出的條件其實并不好,只是一個輕飄飄的‘止戰(zhàn)’承諾!
“后來那將軍毀了三座城后,的確信守承諾止戰(zhàn)。他們還洋洋得意,覺得用三座城和那一支殘軍換取止戰(zhàn)議和,很是值得。”
“可他們哪里知曉,當(dāng)時西楚時局已經(jīng)不太穩(wěn)定,那場戰(zhàn)役只不過是西楚內(nèi)部有人想攪亂時局故意挑起的!
“只要目光被吸引過去,目的達(dá)到了,就收手了。卻沒想到,我們自己人,給他們送去了三座城池以及一支軍隊的戰(zhàn)績!
“后來這件事曾被徹查,但因為實在丟臉,只好宣稱那支將士在連連敗退后,沒有等到援軍到來,就叛降投敵了!
“因為這二十幾年來,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事很多,這件事很快就成為眾多戰(zhàn)事中的一場,漸漸不被提及。”
劉堯跌坐在石橋的橋欄上。
粗糲的石頭很快就劃傷了他的手掌,可他渾然不覺。
他想用“不知西楚情況”的借口,來粉飾這丑陋的真相。
然而他做不到。
秦豐業(yè)參與其中,是否知情且先不說。
就算真的不知情,拿將士和百姓去談條件,送他們?nèi)ニ肋@種事,本身就極其滑稽,且錯得離譜!
最后,他問:“你為什么要告訴本王真相?”
問的是白明微告訴他的原因,而并非質(zhì)疑這整件事的真假。
白明微一字一句:“殿下,您有仁善之心,但這卻不夠。您要看清楚每個決定可能會給一子一民所帶來的影響。”
“當(dāng)初掌權(quán)者一個輕飄飄的決定,斷送了三座城百姓的性命,以及千萬將士回家的路!
“正如那李氏所說,這天下不知有多少個像他們一樣的家庭,不知道有多少像梅娘一樣的人!
“倘若疫病不可控制,犧牲少部分人去守護(hù)更多人成為必然趨勢,到時候請殿下狠心決斷!
“我們可以權(quán)衡利弊取舍,但是絕對不會把自己人送到敵人的刀下,絕對不能背刺我們的同胞!
劉堯緩緩起身,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聲音沙。骸版(zhèn)北大將軍,你可真狠心!
是啊。
真的狠心。
早不告訴他,晚不告訴他。
偏偏要在他知曉梅娘之事的時候告訴他。
梅娘二十幾年的堅守,尚且感人肺腑,記憶猶新。
現(xiàn)在就知道造成梅娘孤苦一生的原因。
從今往后,他決計不可能隨意決定任何一名將士的命運(yùn),決計不敢再造就無數(shù)個梅娘的悲劇。
他決計不會!
可是,這整件事未免太殘忍了。
既殘忍又震撼。
連他心底所保留的,對整個時局天下的最后一絲美麗幻想都無情摧毀。
看著劉堯落寞的背影,白明微有些于心不忍。
但是,她不后悔這樣做。
正如她所說,殿下仁善。
仁善之人總會以善意揣測別人,用善意美化敵人。
倘若連自己將來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魔鬼都不知道,那么又何談過關(guān)斬將?
站在高位的人,只有仁善不夠。
還要有著看盡世間險惡,依舊保持那份仁善的心胸。
但這個真相,終究還是讓劉堯受了不小的打擊,怕是要一些時間,才能恢復(fù)過來。
可偏偏,這個時候護(hù)衛(wèi)又帶來消息:“主子,不好了,又有人在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