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蔽喝势值馈
他的身邊騎馬的是監(jiān)軍昝居潤,倆人站在雨過的濕潤的草地上,視線越過大片的營帳,看到一隊(duì)騎兵正列隊(duì)在奔跑;鐵盔上晃動的紅纓,與更遠(yuǎn)的橙紅晚霞相映成輝。
昝居潤便順著魏仁浦的意思道:“等西去的斥候盡數(shù)回營,大軍明日便可開拔!
魏仁浦點(diǎn)點(diǎn)頭,神情有點(diǎn)凝重,沉聲道:“老夫看過主帥的行軍部署,史彥超不再是前鋒,換了人;前軍斥候營的武將也換人了。史彥超本部鐵騎指揮前后的人馬也很特別!
“何故?”昝居潤脫口問。
魏仁浦的目光看了一下旁邊,不動聲色道:“若東京有信使再來,勢必先被前軍斥候發(fā)現(xiàn)……”
已經(jīng)出征的軍團(tuán),雖有前營軍府負(fù)責(zé)策劃方略、傳達(dá)軍令,但為保障軍隊(duì)由最有經(jīng)驗(yàn)的人統(tǒng)率,決策、部署等權(quán)力依舊是軍團(tuán)統(tǒng)帥全權(quán)負(fù)責(zé)。
昝居潤的臉色漸漸變得更白,良久才道:“下官今年三十六,本命年有點(diǎn)坎坷,不得不信……”
……大軍如期開拔,沿原路返回。剛行軍三天,天上又下起了小雨。于是李處耘馬上下令就地駐扎休整,也沒說停留多久,要等待雨停。
魏仁浦什么也沒說,只是騎馬四處巡視扎營的人馬。路過史彥超所在的軍營,見史彥超騎馬從雨中迎過來,他還是那樣,抬頭挺胸斜著眼睛抱拳作了個荒疏的軍禮。
“駕!”魏仁浦踢馬上前靠近史彥超,一面看周遭的光景,一面對著別處說道:“那天的樞密院軍令,大伙兒都一起看過,確定是大軍班師回朝,史將軍心里可得有數(shù)。”
“哼嗯!”史彥超發(fā)出一個聲音。
魏仁浦又道:“那是樞密院的調(diào)令,更是官家的旨意。若有什么變化,必須確定軍令來自中樞!
就在這時,一個騎士策馬趕來,翻身下馬抱拳道:“稟魏副使,斥候抓住了一個契丹人!”
魏仁浦脫口道:“這地方哪來的契丹人?”
騎士道:“定是奸細(xì)!現(xiàn)在正在押往中軍,請魏副使一起去見那契丹人!
史彥超罵了一聲娘。魏仁浦卻不慌不忙,問道:“是李公請老夫?”
騎士搖搖頭。
魏仁浦立刻伸手?jǐn)r住史彥超,“史將軍去也幫不上忙,留在營中。老夫且去瞧瞧。”
魏仁浦一駕馬腹拽動韁繩,策馬調(diào)頭出營。
頭上的蒙蒙細(xì)雨依舊,雨珠灑在衣帽上慢慢浸入料子,魏仁浦身上又濕又冷,空中迷迷蒙蒙,視線有些不清,整個天地間仿佛被一層迷霧籠罩著。馬蹄下的泥土也被雨水浸濕,踐踏得泥濘不堪,馬走起來也有些艱難。
及至中軍大帳,一眾武將以及昝居潤等文官也到了。魏仁浦抱拳向正上方的李處耘執(zhí)禮招呼,李處耘回禮,便喊道:“帶進(jìn)來!”
一個契丹人被押著踉蹌走進(jìn)大帳,那廝的帽子已不見了,禿著個頭頂,面相打扮也確定是契丹人無疑!契丹人掙扎了一下,以手按胸鞠躬道:“在下大遼使臣蕭綾,拜見李大帥。”
立刻有武將罵道:“使臣?老子看你鬼鬼祟祟定是奸細(xì),有啥勾當(dāng),從實(shí)招來!”
契丹人沒理會那武將,抬頭看向李處耘:“李大帥……”
魏仁浦見這光景,覺得這契丹人可能不愿意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說話,說不定想借一步與李處耘密談!果然李處耘也洞明了意思,當(dāng)下便不動聲色道:“遼國主派你來,有什么話,趁大伙兒都在,趁現(xiàn)在說罷!
“這……”契丹人一臉犯難。
李處耘冷冷對視。
契丹人打量了一番李處耘,便解開衣服,“嘩”地撕開了里面的衣服。眾文武還算沉得住氣,都冷眼看著這廝究竟要作甚。
契丹人掏出了一封密封的信,捧起道:“大遼北院樞密使蕭公,有些話要與李公言,寫在信上了。”
李處耘身邊的人上前傳遞書信,李處耘拿到東西隨手撕開,拿著信看起來。帳篷里一時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關(guān)注著李處耘手里的信……來自敵國的密信!
就在這時,忽然“砰”地一聲,大伙兒嚇了一條,便見李處耘大怒,順手就把信撕得粉碎,眾人愕然。
李處耘撕罷,指著契丹人道:“來人,拖出去砍了!”
契丹人大急,慌忙回頭看沖上來的甲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甲士上前就拽住他的膀子,不由分說就往外拖。契丹人終于喊道:“李公!李公……我是大遼貴族蕭氏的人,您不能殺我!”
李處耘鐵青著臉,一點(diǎn)猶豫之色都沒有。甲士們抬頭看了一眼,便將契丹人徑直拖了出去。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了,大伙兒還沒回過神來,便見甲士端著一顆血淋淋的腦袋進(jìn)來給李處耘看。李處耘看了一眼,揮了揮手。
大帳中沒有一個人說話,大伙兒呆呆看著那顆腦袋。
魏仁浦親眼看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心里明鏡似的:李處耘雖沒把密信公示,但直接把敵國信使殺了,便沒有了私通敵國的嫌疑。
但現(xiàn)在魏仁浦心里犯嘀咕的是:蕭思溫派人來,究竟是想說什么?那封信上究竟寫了啥?
……
金盞除了到金祥殿料理政事,大部分時間都在萬歲殿守著郭紹;有時候她看著郭紹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像生怕什么時候再也看不到他了。此時她心中又酸又痛、早已對軍政沒有心情,但為了讓郭紹放心,依舊每天堅(jiān)持到金祥殿呆幾個時辰。
郭紹的病情惡化很快,陸娘子也干脆搬到了萬歲殿居住。
金盞和郭紹倆人默默對坐,等待著要見的人。在這段光陰里,郭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
他緩緩伸出手,放在金盞的臉龐上,喃喃道:“有時候我覺得這一世就好像一場夢,仿佛不曾存在的幻覺……但是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人,卻有血有肉,那么真實(shí),溫暖的體溫,如緞的肌膚……我甚至能真切地看到細(xì)細(xì)的汗毛,能感受金盞的喜怒哀樂,能感受到人們的悲歡離合……”
金盞聽著,不敢說話。因?yàn)樗伦约阂婚_口就要哭出聲來。
“朕多想每天都看到愛的人笑,多想讓子民都少一些苦痛。可惜,朕不是太陽,無法照射到每一個角落……”
“陛下,您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金盞用很慢的聲音說,她很用力的感覺。
這時,外面?zhèn)鱽砹艘粋尖尖的聲音:“奴婢等奉旨覲見!
郭紹道:“進(jìn)來!
進(jìn)來的人是京娘和宦官楊士良。京娘慘白一張臉,看著郭紹發(fā)怔,一言不發(fā),楊士良也神色沉重,躬身侍立在下首。
郭紹沉默良久道:“每當(dāng)起風(fēng)刮雨的使節(jié),光線不清,鬼魅魍魎最是猖狂……這陣子內(nèi)廠一定不能懈怠,有什么事若見不到朕,徑直告訴大皇后!
楊士良忙道:“奴婢遵旨!
郭紹沒聽到京娘回應(yīng),轉(zhuǎn)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京娘冷冷道:“若陛下有個閃失,我隨后就跟來。那些事,對我沒有意思了。”
郭紹眉頭一皺,“世事之難,唯生死而已。但朕覺得,活著更不容易,也才有意思,死了就什么也沒了!
京娘不吭聲。
郭紹不動聲色地用余光觀察楊士良,又正色道:“朕命令你活下去,從此效忠大皇后!京娘,你最后聽我一次可好?”
說罷用殷切的目光注視著京娘,郭紹的言行和情緒很能感染別人,現(xiàn)在在病中,但這個本事依舊還在。京娘的表情微妙又復(fù)雜,已有些緩和松動。
他又嘆了一口氣,勸道,“大家聚在一起,并不容易;而散伙卻很容易。你們要體諒朕、朕把爾等聚在一起的艱難!
“陛下!”楊士良忽然跪伏在地,聲音哽咽了。
京娘正色看著郭紹,開始點(diǎn)頭。
這時郭紹忽然捂住嘴咳了一聲,雙手發(fā)抖,倒在了榻上。幾個見狀大急,金盞急忙抓住他,一張艷麗的臉頓時扭曲了。
京娘一個箭步?jīng)_上坐塌,伸手在郭紹鼻子前一探,轉(zhuǎn)頭道:“官家暈過去了。”
“快叫陸娘子!”金盞顫聲道。
楊士良從地上爬起來,提著袍服就往外跑。
不多時,陸嵐入內(nèi),她一面摸郭紹的脈門,一面翻看眼皮看郭紹的眼睛,說道:“妾身才疏學(xué)淺,實(shí)在……皇后,要不召御醫(yī)署的人趕緊進(jìn)宮診治罷!”
金盞感覺渾身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魂魄都被抽空了一般。她咬緊貝齒,從混亂的腦海中努力一番權(quán)衡。事到如今,瞞也瞞不了多久了……在她心里,郭紹才是最重要的!
金盞沉默一會兒才慎重道:“傳旨,召所有御醫(yī)到萬歲殿!”
“奴婢謹(jǐn)遵懿旨!睏钍苛荚俅伪汲鰧媽m。
看著眼睛緊閉的郭紹,金盞一雙玉手緊緊握成拳頭,她知道天塌下來了,而只有自己能用嬌弱的肩膀扛起塌陷的天,沒有任何退路。她很想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一個沒有感覺的人……